第44章 少女祈禱(2) 平靜生活,期許

隔天接近中午, 周陽才緩緩醒來。

睜開眼的那一刻,周遭環境的陌生感,讓她陷入一陣恍惚中。

按着太陽穴揉了一會, 周陽的意識逐漸收攏回來。

昨天晚上發生的一點一滴, 迅速地在她的大腦播放了一遍。

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 她帶着一身血跡, 由顧青聞帶回了家中。

對,血。

周陽瞬間清醒過來。

她急忙下了床, 打開門,赤腳跑到衛生間, 結果髒衣籃空空如也。

随後,她往陽臺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 她看見卧室外的陽臺上, 晾着幾件很眼熟的衣服。她踏出的腳停在半空, 頓了一會,收回來。

不遠處晾曬的衣服, 與她昨晚穿的, 如出一轍。

周陽怔住。

顧青聞不在家裏,她茫然地回到客房,拿到書桌上的手機,上面顯示着顧青聞的一條信息。

顧青聞:【我有事出去一趟, 早餐在廚房。】

時間兩小時前。

另外還有其他一些新消息, 不過此刻她無暇顧及。

夜裏,她沒顧慮太多,直接打通了顧青聞的電話,被他接到了家裏;從始至終, 顧青聞一句話都沒問過。他不問,不代表周陽便可以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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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無路時,她尚且可以。

可是當理智離家出走回來後,她不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抓了抓頭發,靠着書桌,一邊想着一邊環顧這間屋子。

房屋空間很大。

豆綠色的窗簾,整理幹淨的胡桃木桌子,一整面嵌入式可推拉的衣櫥。不論是規格還是裝飾,都是很舒服的一個狀态。

低頭望向擦得一幹二淨絲毫不見灰塵的木地板,她再次肯定,顧青聞是一個喜歡簡單生活的人。

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朝她砸來,周陽眯眼适應了一會光源,睜開眼時,擺在她眼前的是滿目的綠色。

臨城屬于南方沿海城市,它的冬天不似北方肅冷蕭條。相反,在寒冷的冬天裏,随處可見綠油油的樹林植被。

顧青聞曾經告訴過她,當時之所以選擇在這裏居住,就是因為推開卧室的窗戶,映入眼底的即是滿山的翠綠。

明明處于市中心,本該是繁華地帶,這處卻是隐于鬧市中的寂靜之地。

他稱這裏為世外桃源。

上回來他家做客時,周陽只參觀過陽臺,這會站在房間裏,看着不遠處的綠意,她似乎體會到了顧青聞話裏的意思。

一種寧靜平和的心緒慢慢安撫了她的慌張。

周陽走到衛生間洗漱,吃完顧青聞溫在電飯煲裏的早餐,她站在陽臺,看着漲勢良好的蝴蝶蘭,暗暗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點下其中一串手機號碼。

到了醫院,周陽走出電梯,一眼就看到等在走廊處的周思容。

她穩了穩心神,不慌不忙地朝周思容走去。

“奶奶。”

周思容聽到聲音,向她看來,笑着:“來了,陽陽。”

“嗯,”周陽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剛才睡醒,沒能及時看到您的信息。”

“沒事,你休息好了才是重要的。”周思容帶她去到一間隔間,捏了捏她的手,“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這話說得周陽心裏一緊,她怔怔地看着周思容,後者雖年長,但眉眼之間仍不顯老色。

都說歲月不敗美人,在周思容身上很好地體現了這句話。

她勉強笑着:“奶奶,臨近過年,公司事情比較忙碌,但我有好好調整,您不用擔心。倒是您,夜裏把您從南城叫過來,是我考慮不周。”

“陽陽,”周思容笑着,眉眼滿是柔和,“不用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用緊張。”

不說還好,她這麽一說,周陽更是緊張了。

周思容見她手指捏得通紅,她移開眼,起身,倒了一杯水,忽然說:“風林沒事。”她把水杯遞給周陽。

“沒事就好。”周陽接過水,捧在手裏沒一會兒,她又立即反應過來,看着水杯,再看看周思容,後知後覺,“應該我給您倒水才對。”

“一家人,不必見外。”周思容給自己倒了一杯,優雅地抿了一口,她說,“陽陽,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她的語調很慢,話裏也很溫柔,但聽在周陽耳裏,每一個字都足夠讓她膽戰心驚。

冥冥之中她有預感,周思容接下來要詢問的問題一定是她極力想避開的。

果不其然,周思容放下杯子,波瀾不驚地問:“大四那年寒假,你和風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聞言,周陽擡起眼,眼裏充滿震驚。

周思容搖頭笑笑:“風林自以為把那件事隐瞞得密不透風,可他忘了,我是他的母親,他在做什麽,想什麽,我都清楚。”

周陽耳中一陣鳴響,嗡嗡得她腦殼疼。她不由得捧緊了手中的杯子,低下頭,癡癡地望着杯中的水發呆。

周思容走過來,拿走她手裏的杯子,放到一邊,改為雙手握住周陽的手,“陽陽,告訴我,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那次之後,你們的關系如此緊張,這些年你一直避開風林,四處換工作,還有昨晚發生的事情,我希望你全部告訴我。”

周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幾次想開口,但是卻不知如何回答。

她看着周思容,逐漸崩潰。

周思容安撫她,聲音格外柔和:“陽陽,只有你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這話很熟悉,周陽依稀記得高二那年,她被同班男生欺負,從而引出她舊年的傷痛,周思容就是這麽平和冷靜地說。

【陽陽,只有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我才能幫你。】

周思容确實說到做到,她幫助自己把噩夢打碎,讓她過了很長一段快樂的日子。

時至今日,她再次陷入同一種困境,周思容依舊只是問她發生何事,只有了解了事情經過,她才能幫助她。

可是,這次不一樣,周陽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像那次一樣,全盤托出。

這次不一樣,她看着周思容,慢慢地搖頭。

盡管周思容保養得再好,面容仍是顯得年輕,但仔細看的話,她已經上了年紀。接下來,她應該安享晚年。

周陽不能自私地去打擾她無虞的晚年生活。

她對徐風林時,可以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但是,周思容不行。

她們一家已經幫助她太多,給了她重新的人生,她不能恩将仇報。

她不能做那個罪人。

至死,她都要帶着這個秘密活下去。

“沒事的,”周陽搖搖頭,她按住微微顫抖的手指,扯出笑容,“當年沒發生什麽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周思容明顯不信,她問:“是什麽問題?”

她溫柔地步步逼近,周陽莫名地喘不過氣,她想抽回手,奈何周思容抓得緊。

周思容嘆了口氣:“陽陽,你知道奶奶做事一向講究利落,找不到事情的源頭,我幫不了你。”

周陽明白,周思容的性格和容貌看似溫柔,行事風格卻是雷厲風行,做起事來從來不拖泥帶水。她見識過周思容的手段,說一不二。正因為如此,周陽從來就沒考慮過講出實情。

周陽笑了笑,盡量緩和自己的平靜:“奶奶,那年沒發生過什麽事,就是我自己突然想換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周陽點點頭:“是的,”她找好措辭,“大四那年我同班的一個女生意外去世,當時很多人受這件事影響,或多或少地開始考慮自己的人生。您知道,我媽媽也是因為意外去世,當時我想了很久……”

她沉默了很久,沒再繼續說下去。

周思容起身,在房間裏走了一會,她的步伐很輕,很優雅。

周陽看着,久久緘默。

來回走了一分鐘左右,周思容站在她面前,她問:“所以,那之後,你放棄了出國,留在國內工作?”

周陽愣了幾秒:“是。”

“就這麽簡單?”

周陽忽然笑了:“奶奶,有時做決定就是一瞬間的事。”

“可不少人因為幾秒之間做的決定而後悔,”周思容別有深意地說道。

哪怕知道她話裏有話,周陽最好的選擇既是沉默,這個話題也就過去了。

可是她并沒有。

“我并不後悔。”周陽目光堅定地看着周思容,“我從來不後悔當時做的決定。也許我失去了更好的人生,與它失之交臂,可是我從來不後悔,這麽多年,我一刻都沒有後悔過。”

周思容深深地凝視她,像在深思她此番言語的真實性有幾分。

周陽淡淡地笑着:“奶奶,如同我當年改名,我從未有過絲毫的後悔,相反,我很感激您為我做的一切。”

她從心底裏感激周思容。

周思容揉了揉額頭,深思熟慮過後,她向周陽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當年不去洛杉矶讀書,是你自己的決定,還是徐風林讓你留下來的?”

看來,前面說了那麽多,周思容一句話也沒相信。

不過,這回,周思容考慮錯了一件事。

“我自己不願意出去的。”

這話不做假。

周思容鐵定以為是徐風林打斷了她的求學之路,事實恰恰相反。

徐風林巴不得周陽趕緊出國讀研,他甚至已經在那裏為她打造了一間牢籠,如果她過去了,他有的是時間和精力,慢慢地折磨她,再使她屈服。

要是真到了國外,周陽才是真的落入徐風林的陷阱,永遠也沒有反抗掙紮的機會。

周思容還是不解:“那會你花了大部分時間和精力來準備出國的事。”

周陽如實答到:“是,那兩年我都在準備這件事。但是同學的那件事給我的打擊很大。”

說到這裏,她頓住,過了會,她起身,走到周思容身旁,“奶奶,您知道,因為以前的那件事,我一直在逃避,我想離以前的生活遠一些。但是,距離的遠近并不能掩蓋發生過的事。唯有死亡才可以。所以我想通了,我想繼續留在國內。”

周思容被她後半句話說得一驚:“你上次給林醫生發了一張照片。”

周陽愣住,半晌,她回過神,說:“是。”

“我應該想到的,是我疏忽了。”

周陽搖搖頭:“那張照片是我朋友的。”她娓娓道來,“那天我們去爬山,拍了一張石梯的照片,從下往上看,石梯的坡度傾斜得很陡峭,我朋友的見解很有意思,我想着發給林醫生,她畢竟是心理醫生,或許有不同的解讀思路。”

“朋友?”周思容一下子抓住了她話裏的關鍵。

周陽頓時說不出話。

周思容也看出來了,不再勉強,只說:“今天就說到這裏吧,風林該醒了。”

徐風林确實無大礙,他後背上的玻璃渣渣已被悉數取出,醫生說所幸傷口不深,加上送醫及時,并無感染風險,悉心靜養一段時間即可。

醫生一邊說着,旁邊的另外一位醫生默默地寫着報告。

周陽一邊聽着,一邊看着,心裏的那塊懸石緩緩落下。

送走了醫生,周思容說:“既然風林沒什麽大礙,明天就轉送回南城。”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趴在床上沉默了許久的徐風林打斷:“不行。”

他口氣堅決,周思容比他更果決:“這邊不方便,南城那邊醫生看護的人員都有,照顧你生活起居的周姐也在,明天必須轉回去。”

徐風林笑:“媽,你兒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周思容雲淡風輕:“我已經安排好了。”

事情塵埃落定,徐風林不由得将目光轉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周陽。後者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驚,急忙得別開了眼神。

他心裏暗暗一笑。

周陽只在病房留了一會,便被周思容打發回去。

一是,徐風林需要休息;二是周陽自己也要上班,沒必要在這待着,浪費時間。

徐風林聽着母親的話,他的臉色逐漸冷了下去。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也不客氣地說:“您也回去吧,我這邊有助理。”

周思容看着周陽,話卻是對着他說的:“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他們母子之間的談話,周陽不方便聽,她在周思容說完那句話後,就離開了病房。

她的目的已然達到。

留在這裏,無非加深了她與徐風林之間的不快。

走出醫院大樓,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格外地溫暖。

如同是寒冷裏久違的一抹陽光,瞬間暖和了冰冷的身體。

周陽走了幾步,慢慢地,她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醫院大樓。

某層樓的某間病房裏的周思容與徐風林不知道談得如何,是平靜還是激烈。但是不論過程如何,結果只有一種。

是她期待的那種。

一想到這裏,周陽繃緊了多日的神經,頃刻間,轟然崩塌。

她拒絕了周平的接送,走到外面的車站,準備搭公交車回去。

就在查詢路線時,她接到了顧青聞的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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