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少女祈禱(1) 他能做的,唯有保持沉……
近來一段時間, 顧青聞常常加班到3點多,他着手的一臺機器反複調試,仍是有些細節上的問題。
為了盡快将問題解決, 他天天帶着機器來往于學校和家裏之間。
張朝看他這樣忙碌想留下來幫忙, 卻被顧青聞一口回絕:“你實驗完成了?”
簡單的一句話, 毫不費力地把張朝堵在了門外。
除了要處理手頭上的機器, 臨近春節,院裏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顧青聞不願把事情留在年後,只能加緊自己的速度。
宋瑤看他忙得腳不沾地, 開會休息的間隙問他:“你今年怎麽這麽趕?”
顧青聞想了下,說:“以前也是這樣的狀态。”
自從上次顧青聞明确表示過他只把她當作朋友後, 宋瑤有些日子沒再來找過他, 院裏碰到了, 她不再像之前那樣熱情, 見了他,也只是點頭一笑。
這兩天, 院裏大大小小的會, 一天下來,她能碰到他好幾次。
見他眉眼間盡是疲憊,宋瑤找人問了一下,才知道他最近一直在趕進度, 按照其他同事的說法, 就是在跟時間賽跑似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年後做,他偏偏要全部積壓在年前趕完。
想到沈叢衍說周陽已經回國了,雖然不是很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但宋瑤猜測,顧青聞近期像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多半與周陽脫不了幹系。
見顧青聞揉着太陽穴,她看了一眼,不經意地提起:“聽林老師說,他所在的那棟房子好像要拆遷了。”
其實那棟房子一直有拆遷的計劃,前後拖了十幾年,最近才有明确的文件下發執行。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趕進度,沒怎麽去老師那邊,關于房屋拆遷的事情,他也是近兩天才知道。
顧青聞嗯了一聲,說:“院裏有老師提起過。”
宋瑤笑:“你在那邊住過幾年,現在房屋要夷為平地來建其他建築物,你是什麽感想?”
Advertisement
顧青聞的反應沒有什麽起伏,淡笑道:“辭舊迎新,順應發展。”
他說得輕巧,好像什麽事物在他這裏都不值得留戀一樣。
宋瑤想了一會,直道主題:“周小姐知道這件事嗎?年後就要把房子空出來,她近期要忙着看房子了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特別留意了一下顧青聞的神色,在聽到這話後,他明顯停滞了一瞬。
明明早已預料到,宋瑤的喉嚨裏卻生出一股苦澀。
原來,他也不是無動于衷。
後來開會在即,她沒有得到來自顧青聞的回答。可是,不論回答是什麽,那幾乎與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得益于宋瑤的提醒,顧青聞到老師那邊拐彎抹角地詢問一番,得知近期他們并沒有聯系上周陽。
他這邊發出的短信和撥出去的電話也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片刻回音。
他不是沒想過用工作上的事情去聯系周陽,但是轉念一想那天她主動聯系自己的場景,他不能确定自己的一意孤行會不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考慮了半天,顧青聞放棄了前者的想法。
他想,如果周陽那邊沒事了,她會聯系自己。
就這樣過了幾天,在某天加班的夜裏,他接到了周陽的來電。
一開始,周陽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撥打這一通電話的。畢竟半夜三更的,她多半覺得顧青聞不可能接到這通來電。
讓她感到驚訝的是,手機鈴聲響了幾聲,那端有人接了。
淩晨三點多的時間,天色黑壓壓的,遠處路燈散下層層薄光,周邊一片寂靜。
在這樣的一個環境因素下,電話那端顧青聞的聲音似乎更明晰了些。
“周陽?”他略帶猶豫。
“是我。”聽到他的聲音,她徒然松了口氣。
像是夜裏迷路的人,找到了光亮的方向。
顧青聞握着手機,周陽的呼吸聲順着電流,緩緩地傳到他這邊過來,他猶豫了一會,擰掉臺燈,走出房間,來到陽臺,他不确定地問:“你在外面?”
她那邊太過安靜,加之她有時略為緊促的呼吸聲,考慮到此時是冬天,顧青聞不由得想到了她人可能不在室內。
果不其然,周陽默了一會,半晌,她說:“你能過來接下我嗎?”
顧青聞沉默了幾秒,他拿開手機看了下,淩晨三點過十分。周陽等了會,見他沒有回聲,她越發地窘迫,或許這個電話是多餘的,甚至對他來說,是一種叨擾。
她捏着手機,深呼了一口氣,說:“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不會,”顧青聞及時出聲,“周陽,把你的地址發給我。”
周陽頓了幾秒。
電話那端的人卻放輕了聲音說:“周陽,不會打擾,不是打擾。”
言語間潤着細膩的溫柔,很撫慰人心。
周陽低下頭,盯着地上的人影,輕聲朝他報了一串地名。
顧青聞沒有進一步多問,只是冷靜地說道:“周陽,找個地方避避寒,我20分鐘後到。”
周陽還想說點什麽,顧青聞卻把電話挂了。
他的住處到海灣城的距離,開車最起碼要半小時,這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
她本想讓他開車注意安全,不想對方根本不給她出聲的機會。
看着斷了聲的手機屏幕,良久,在漆黑寒冷的夜裏,她突然笑了。
20分鐘後,一輛車駛進了周陽的視野,緊接着車上下來一個身影,定睛一看,顧青聞朝她走來。
海灣城算得上是臨城有名的別墅區,出入安保管得極為嚴格,周陽忽然想到,她應該跟顧青聞說另外一個位置,可是見他已經站在她面前,她也沒多想,而是帶着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她一開口就是為她的冒失道歉,“這麽晚還打擾你。”
顧青聞眉眼微微擰着,見到她安然無恙之後,他松了口氣,搖搖頭:“我剛好有點事,沒那麽早休息。”
聽他這麽講,周陽不禁朝他臉上多看了幾眼,他眼底一片淡青。她剛想說點什麽,卻見顧青聞從手裏拿了個什麽東西往她這邊一靠。
等她反應過來時,一件風衣已經披在她身上。
她看了看他,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忽然,瞥見了什麽,她說到嘴邊的‘謝謝’二字又被她噎了回去。
她身上沾了不少血,還有手上也是。
剛才一陣心神恍惚,她都沒來得及将這些血跡洗掉。
她慌亂了幾秒,擡眼向顧青聞看去,後者神色擔憂地看着她。
“要回家還是?”他溫聲問她,絲毫不問她手上的血跡從何而來。
周陽的喉嚨微澀:“不能回臨大那邊,酒店也不能去。”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種自我催眠。
“介意去我那邊嗎?”
有道清晰而溫暖的聲音打斷了她飄忽的思緒。周陽清醒猛然清醒過來。
顧青聞很嚴肅在說一件很平靜的事:“家裏還有一個房間,平時都有打掃。”
說着,他略微一頓,“你可以放心在那邊休息,送你到家裏後,我直接去學校。”
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
周陽搖了搖頭:“不用,本來就是我麻煩你。”她看了看他,說,“你不用特意将家讓出來。”
夜色下,顧青聞淡淡地笑了下。
返程,車速不緊不慢。
周陽坐在後車座,側着臉望向窗外,漆黑夜色下,環島路的景色伴着路燈,明明滅滅地展現在她的眼底。
她将車窗搖下一點,寒風順着那點縫隙,細密地溜進來,冷冷地砸在她的臉上。
海風冷冽,偶有鳴鳴,周陽心底的那股俱意,一點一點地冷卻,然後凝成冰柱,朝她身體深處狠狠地刺去。
痛感迅速擴大,周陽收回目光。
就這樣吧,她升起了窗,寒風被阻擋在玻璃外,看着前方開車的顧青聞,她想,暫時先這樣吧。
站在顧青聞家裏時,已是半小時之後。
進了屋,顧青聞将屋裏所有的燈全部打開,而後他走到餐桌,倒了一杯溫開水給周陽。
“先暖暖手。”
“謝謝。”周陽接過。
喝水的時候,周陽見顧青聞打開一間房屋的門,走到裏面呆了一會,再出來時,他手上多了一套衣服。
是一套女式衣服,周陽怔怔地看着他。
顧青聞笑了笑,解釋道:“這是去年我姐姐臨時來這裏住了兩天留下的。你不要介意。”
這是周陽第一次從他口中得知他還有一位姐姐。
“你先洗下澡,我去煮份姜湯,你待會出來喝。”顧青聞有條不紊地說着。
在她走神的時候,他已經為她安排好一切。
她看着他進進出出的身影,想着他從接到那通電話開始,一直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卻從來不問為什麽。
他無聲接納她的一切。
周陽看了一會,抱着衣服進入浴室。
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産生了一種陌生感。
鏡子裏的人嘴唇蒼白,身上沾了不少血,看着很是疲勞又狼狽。
有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13歲那時候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的身上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于她而言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磨滅的記憶。可那會,她幾乎是無處可逃,無人可以求救。
她想不到有誰可以幫她。
母親?不行。要是讓她知道了,她一定會嫌棄自己。她是那麽嚴苛的一個人,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身上有任何污點。
外婆?舅舅?舅媽?更不可能。要是她說了,她的一生可能就困在那座海邊小村莊,陪着那個惡魔,一輩子都要帶着別人的指指點點生活下去。
她不能接受,她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陽将噴灑打開,冰冷的水立刻從頭頂澆下來,随後蔓延到其它身體部位。
她閉上眼,任由刺骨的冷水打在她的臉上,一點一點地蠶食她的神經。
真冷啊。
從浴室出來後,周陽只有這個感受。
“周陽,先把姜湯喝了。”顧青聞見她出來,合上電腦,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來。
“好。”周陽聲音有些顫抖。
她剛碰到碗,随即被燙得縮回手。
顧青聞看在眼裏,他看了她幾眼,又看了看乘着姜湯的碗,略微疑惑:“是不是還有些燙?”
端出來時,他特意試過了溫度,照理說不會太燙才對。
“不是,不會燙。”
周陽搖了搖頭,再次去捧起碗,這次還是沒捧穩。
顧青聞皺緊了眉頭,見周陽捏緊着手指藏在身體一側,他凝神一想,越想越不對勁。
過了會,他朝周陽說了聲抱歉,然後在她的驚訝中,牽過她的手。
果不其然,她的手冷冰冰的,像剛從冰天雪地出來的一樣。
顧青聞越過周陽,看了眼浴室,裏面毫無一點熱氣蒸騰的意思。
他走回來,站到她面前,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麽,張合幾次,卻是無從下手。
默了會,他一言未發地走到客廳,拿開水壺到廚房裝了水,回到客廳燒;而後又到儲藏間,在裏面待了一會,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後,他很快出來,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周陽對他手裏的東西并不陌生。
是熱水袋。
水還沒全沸騰,顧青聞便把燒水壺拿起來,将水灌進熱水袋的內膽,裝滿後,他把內膽裝進布偶裏面拉鏈拉好,遞給周陽。
“溫度不是很高,你先抱着暖一會,”他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麽,不等周陽反應,将熱水袋放到她手上,然後回到房間。
周陽低頭看着手裏的熱水袋,裏面傳來一陣溫溫的熱度,她嘴唇一抿,眼裏微有熱意。
“這件羽絨服剛洗過,你先将就一晚上。”
顧青聞很快去而複返,他站在她面前,手裏多了許多東西。
周陽擡頭朝他看去,他笑笑地看着她。
眼裏的熱意更甚了。
顧青聞見她這樣,不再多說,避開兜着濕頭發的毛巾,将羽絨服披在她身上,扣好扣子後,他又蹲下身,從收納筐裏拿出新買的襪子,替周陽換上。
從始至終,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哪怕碰到她的腳時,被她腳上的冰冷感愣住,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然後默默地用幹毛巾幫她擦幹,穿上襪子。
等他做好後,他就要起身。
卻看到地上滴落了幾滴水意。他微微一愣,擡眼看去,周陽無聲落淚。
他看着她,默了,嘆了嘆氣:“周陽。”
周陽淚眼婆娑。
“沒事了,周陽,現在沒事了。”他微微笑了笑,擡起手,覆在熱水袋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似在無聲地安撫。
一路走來,忍了這麽久,她再也忍不住了。
周陽埋下頭,徹底哭出聲。
房屋裏,是她隐忍已久的哭泣聲,一聲一聲地落在顧青聞的耳邊,一秒都是一種折磨。
可是,此時,他什麽也不能問。
為何半夜找他?為何不能回家?身上的血跡又從何而來?
他一句也不能問。
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那個熱水袋,隔着厚厚的布料,無聲地安撫着周陽。
這樣匆忙的一個夜晚,這樣充滿意外的一個夜晚。
他能做的,唯有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