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檀挑起淡紅的唇角,很輕……

燕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最後她醒過神來,眼睛已經幹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喉嚨裏火燒火燎。

直到雙腿一沉,雲蘅撲上來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公主節哀,千萬要顧惜自己的性命,大梁皇室只剩公主一人,公主萬不可再出事了!”

燕檀的目光散亂毫無焦距,她怔怔看着虛空中的某個點,許久才扯動唇角,明明在笑,卻看不出半分笑意。

她緩緩地道:“本宮不會不顧惜自身的,本宮若死了,誰去替大梁複仇呢。”

殿中的空氣仿佛凝固,偌大的寝殿裏只有燕檀和雲蘅兩人。主仆兩個一坐一跪,各自滿臉淚痕。

許久,燕檀才聲音嘶啞地問:“本宮被打暈過去了,那使團的其他人怎麽樣了?”

雲蘅落淚道:“公主您被打暈了過去,鄭統領等人不放心公主的安危,險些和北齊人起了沖突,最後被喬大人攔住了,現下被安置在北齊驿館,至于侍從,除了奴婢和常平兩人被送進來服侍公主,其他人都暫時被另作安置了。”

燕檀想了半晌,才慢慢點頭道:“好,喬大人做的不錯,如今不能和北齊輕易起沖突。”說不定将來還要指望北齊幫大梁複仇。

梁國地處中原,禮儀文化極為昌盛,一向看不起北齊。認為北齊淺薄無禮,粗蠻不堪,燕檀也一向對北齊不太看得上,而今卻要對着北齊低頭,這讓她心裏升起一陣難堪不甘來。

她撐着床邊試圖站起來,雲蘅連忙扶住燕檀,只聽燕檀聲音嘶啞地吩咐道:“去給本宮打盆水梳洗一下。”

雲蘅轉身出去,不多時身後跟着一長串宮女進來。燕檀擡首,還沒來得及發問,站在最前面的宮女就俯身道:“奴婢春華,奉皇上的命令服侍公主。”

燕檀頗為意外地看了那宮女一眼,一句‘皇帝有心了’差點沖口而出,硬生生改了口:“皇……皇帝把本宮安置在了哪裏?”

春華道:“回公主,這裏是朝華宮,也是歷代皇後所住的宮殿。”

這下燕檀是真的被驚到了,她沒想到慕容绮居然會把她安置在皇後的宮殿。雖然在皇宮前和慕容绮對峙的時候慕容绮承諾會履行婚約,但燕檀內心其實并不相信。

一個亡國公主,只會帶來無盡的麻煩,怎麽可能有人願意沾手呢?

燕檀一時間疑神疑鬼,宮女們服侍她梳洗,為她重新梳起發髻,燕檀卻根本不關心她們在怎麽擺弄自己的頭發,連失去父母親眷的悲傷都暫時忘卻了,一心一意認真思考慕容绮到底有何用意。

驟聞國滅,燕檀被悲傷沖昏了頭腦,一心只想回大梁去,哪怕和父皇母後一起死在大梁也好。現在她清醒過來,不得不承認慕容绮說得對。

她現在回去,和送死無異。只有留在北齊,如果能從中斡旋,設法讓北齊出兵,還有為大梁複仇的可能。

“公主。”雲蘅為燕檀插上最後一支白玉簪,“公主看看這樣如何?”

燕檀往鏡子裏望去,鏡中的少女不施脂粉,素淡秀美,唯有紅腫的眼睛用脂粉遮了遮,發髻上的簪子也用的是銀簪和玉簪,所有華麗的首飾都被收了起來。

她微微扯了扯唇角,壓下心底湧上來的傷痛,起身道:“走吧。”

雲蘅應了一聲,自覺地站到燕檀身後,春華愣了愣,問:“永樂公主是要出去嗎?”

燕檀淡淡道:“本宮要去見你們北齊的皇帝。”

春華道:“奴婢們随着公主去吧,公主初來這裏,怕是不太熟悉宮中道路。”

燕檀點了點頭,道:“那就走吧。”

燕檀穿過一條青石路,身後跟着雲蘅和常平,再往後是以春華為首的北齊宮女,浩浩蕩蕩去面見慕容绮。

春華十分伶俐,每路過一處宮殿,都要介紹一下此處有何人居住,及至到了禦花園,又介紹道:“此處往北,就是太後的福壽宮,往南接着走,就是去皇上的立政殿的路。”

話音未落,燕檀還沒繞過面前的假山,就聽見‘梁國公主’四個字随風飄來,正落進她的耳中,當即腳步一頓,往假山後看去。

那裏站着四個少女,個個衣衫豔麗,只是五官較之大梁和西越人要深邃許多,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鮮卑族裔。

北齊自從立國後,一直想要擺脫大梁和西越眼中粗鄙無禮的形象,大梁位于中原,是他們的首要學習目标。不但模仿大梁官制,學習大梁禮儀,連語言也要跟着學。這樣數代學下來,北齊的勳貴幾乎人人都會說一口流利的中原話。

正在說話的那個少女背朝着燕檀,穿一身紫色衣裙,咬字有些奇怪,一聽就知道是會說中原話的鮮卑人,只聽她喋喋不休道:“……表哥把那個梁國公主安置在了朝華宮,他不會還準備娶那個女人當正妻吧,梁國已經完了,那個梁國公主除了一張嬌嬌柔柔的臉還剩什麽!”

“梁女狐媚。”另一個少女接口了,她的語氣頗為輕慢,“越女柔弱,都不過是靠着一張臉勾住男人的玩意兒,一個亡國的公主罷了,你也怕?”

“我怕什麽!”紫衣少女像是被踩了一腳似的,猛地跳起來,“梁國已經亡了,那個公主背後能有什麽依仗?我可是皇上的表妹,步六孤氏的女兒!”

這位步六孤氏的小姐說到這裏尚且不足,又極盡輕蔑地補了一句:“梁國那個昏庸的皇帝連國都亡了,想來梁國這位公主,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

燕檀本來急着去見慕容绮,無意在此多留,然而‘梁國那個昏庸的皇帝’這句話仿佛一根燒紅的鋼針深深刺進了她的太陽穴,她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極其森然。雲蘅心裏一緊,伸手想去扯燕檀的袖子,卻拉了個空。只聽燕檀冷哼一聲,徑直從假山後面轉了出去。

春華方才聽到步六孤氏那句話就知道不好,正暗暗祈禱梁國公主能忍住不計較,誰知道這位公主直接就沖了出去!

看那如風一般的步履,怎麽也不像是會息事寧人的!

春華當場眼前一黑。

這幾位鮮卑貴女們正說的起勁,就聽見腳步聲從身後不遠處響起。一回頭,正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疾步而來,眉目如畫秀美非常,只是不施脂粉,衣服也是近乎白的玉白色,看上去有些素淡的過分。

待那少女走到近處,貴女們定睛細看,只見她肌膚玉白有若凝脂,五官也是秀雅精致到了極點。

這是風沙四起、天寒地凍的關外所養不出的精致。

“梁國公主?”其中一個少女反應倒快,脫口而出。

燕檀沒有答話,一雙漆黑的眼直直看向那位步六孤氏的小姐:“本宮的父皇,也是你能妄議的?”

步六孤氏那位紫衣少女本來有些心虛,但燕檀這句話一出口,頓時挺起胸脯,哂笑一聲:“怎麽,我說就是說了,你們梁國都已經亡了,燕氏皇族都死絕了,能奈我何?”

燕檀挑起淡紅的唇角,很輕的笑了一下,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下一刻,她一耳光抽在了紫衣少女臉上!

那一耳光出手既快又狠,其他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步六孤氏就已經往後踉跄一步,尖叫起來,左頰上俨然浮現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你放肆!”另一個鮮卑貴女醒過神來,尖叫一聲,“你敢在宮裏打人?”

燕檀側過頭去看了那貴女一眼,眸光森寒如刀,那貴女生怕她再甩自己一耳光,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本宮當然敢!”燕檀冷冰冰地道,說着手一揚,又是兩記耳光打在了步六孤氏臉上。

那幾記耳光落下去,步六孤氏的左頰立刻就腫了起來,她踉跄兩步,連還手都來不及,險些被抽倒在地。

眼看沖突就要進一步升級,那群貴女們帶來的宮人連忙沖上來,雲蘅、春華等一大群宮女擋在燕檀身前,将燕檀和這群貴女們隔開。

步六孤氏的那位小姐在宮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一手捂着左臉,暴怒道:“你這個賤人……嘶——我要請太後為我做主,非揭了你一層皮不可!”

燕檀抖了抖袖子,正在放狠話的小姐只覺得面皮一抽,下意識閉嘴。

燕檀冷笑道,“揭本宮的皮好啊,本宮等着!”

春華連忙回頭示意一個小宮女跑去禀報皇帝,回身又朝着鮮卑貴女行禮:“小姐恕罪,永樂公主眼下是要去見皇上……”

“想都別想!”步六孤氏的那位小姐真的氣瘋了,掙開身邊侍從的手,尖聲道,“那嬷嬷!我要請姑姑給我做主,把這個小賤人給我拿下!”

聽到那嬷嬷三個字,春華面色微變。下一刻,一位年紀老邁的宮女從宮人中走了出來,朝着燕檀行了個禮:“奴婢那氏,是太後身邊的宮人,奉命來照看小姐,如今公主把小姐打了,就請公主去太後娘娘宮裏坐一坐,也好給個交代。”

燕檀斂起面上的餘怒,突然一笑:“好啊。”

那嬷嬷不料燕檀如此好說話,點頭道:“那就請公主跟奴婢來吧。”

燕檀掃了一眼在那嬷嬷身旁怒視她的步六孤小姐,哂笑一聲,心中說了句蠢貨,下巴一擡,示意那嬷嬷前邊帶路。

雲蘅再料不到剛出宮門,公主就把太後的侄女給打了,一時有些惶惶不安地看了燕檀一眼。

燕檀沒說話,借着廣袖遮掩,在雲蘅手背上拍了拍表示安撫。

步六孤氏當然要打。燕檀在心裏漠然地想着。

她要和北齊皇帝做交易,就不能示之以弱。今日放過步六孤氏,明日人人都敢踩她,乃至梁國使團一腳,到那時,她就完全陷入被動,只能任由北齊皇帝掌控。

太後的宮殿離這裏很近,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燕檀就踏進了太後宮的大門。那嬷嬷派人扶着步六孤小姐進了殿,又看了一眼氣定神閑的燕檀,一時間有點拿不準燕檀到底是心有成算,還是無知者無畏,語氣倒也客氣:“奴婢進去通傳,公主在此稍等。”

臨進殿前,那位小姐還惡狠狠瞪了燕檀一眼,顯然是要告狀去了。

燕檀完全無視鮮卑貴女們的敵意和步六孤小姐的威吓,施施然站在原地,從容地質問春華:“這就是你們北齊的待客之道?宮女進殿去了,本宮倒被抛在外面吹風!”

誰都聽得出來燕檀真正指責的不是春華,而是譏諷太後。春華支支吾吾,接不下燕檀的話,一邊的鮮卑貴女冷冷一笑,道:“一個亡了國的公主,充什麽架勢,真當梁國還在嗎?”

燕檀頭也不回,冷冷反問:“你也想挨打”

貴女:“……”她咬了咬牙,恨恨閉嘴了。

燕檀懶得理會對方,雙手交疊,廣袖自然垂落,哪怕靜靜站在原地,都無比賞心悅目。

梁國素有禮儀之邦的稱呼,燕檀貴為公主,十幾年來宮廷禮儀早已深入骨血,一舉一動都優雅非常。同樣是站在原地,愣是把鮮卑貴女襯得矮了一截。

片刻之後,那嬷嬷出殿,對燕檀道:“太後請公主進去。”

燕檀微微颔首,目不斜視地踏進了正殿,雲蘅和春華緊随其後,其他宮人想跟進去,卻被那嬷嬷攔住。

燕檀踏進殿內,還沒來得及看清殿內陳設,一道怒喝聲就在耳邊炸開:“給哀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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