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越副使突然覺得身上一……

西越副使突然覺得身上一冷,仿佛有一道極其冰冷漠然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副使下意識擡首望去,正看見上首的永樂公主。

她垂着眸,安靜地坐在北齊皇帝身側,玉白衣裙長睫低垂,像是一朵柔弱的菡萏,盡管背挺得筆直,還是有些掩不住的纖細蒼白。

她的身體朝着北齊皇帝那邊微微傾斜,就像是攀附在大樹上的藤蘿,無法自己存活一般。

副使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暗笑自己多疑了。

這樣柔弱的,只能依托北齊皇帝的寵愛立足的亡國公主,怎麽可能有什麽威脅呢?

——他對燕檀的誤解實在很深。

燕檀之所以朝着慕容绮那邊傾斜,是因為高大的禦案之後,她的雙手都被慕容绮握在手裏,防止她繼續自殘,燕檀抽不出手來。

西越使者敬完酒,被慕容绮三兩句打發走了。燕檀也終于松了口氣,她輕輕掙了掙,示意慕容绮放開她。

慕容绮轉過臉來,烏黑的眼珠定定盯了燕檀一眼,然後松開了攥着燕檀的雙手。

原本燕檀驚怒之下掐破手心毫無感覺,這時理智回籠,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掌心一陣劇痛,她忍住沒有出聲,眉頭輕蹙,從袖中摸了塊帕子出來,擦掉指尖的血,再若無其事地将帕子塞回去。

慕容绮用餘光瞥了一眼,示意敦城上前一步,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敦城匆匆離去,片刻就又折返回來,拿回來一只小瓷瓶。

燕檀從始至終就沒動過幾筷子,又傷了掌心,索性挺直脊背坐在那裏,安分地當一盞美人燈。心思卻早飛的老遠,還在盤算怎麽和慕容绮商量梁國使團家眷的事。

說起來,讓慕容绮為了梁國使團的家眷派出人去冒險,無疑是把燕檀,乃至整個梁國使團擺在了有求于人的弱勢地位。燕檀不甘心如此,她寧可一分一厘地和慕容绮算清楚,也不想求人,更不想欠人情。

她想來想去,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把父皇給她陪嫁的工匠交給慕容绮。

北齊是游牧起家,實打實的馬背上得天下。開國後那一套禮儀文化都是照着梁國和西越搬過來的,更別說工藝技術了。

只是禮儀文化好學,工藝卻不好學。梁國和西越哪個也不肯将掌握的技術傳到北齊去,偏生梁國的瓷器和錦緞、西越的筆墨和刺繡等,都是廣受北齊貴人追捧的,每年單這些奢侈品,都要從北齊那裏刮走一大筆銀兩。

如果不是梁國大廈将傾,梁國皇帝不得已要将最寵愛的女兒燕檀嫁到北齊去避禍,梁皇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将工部技藝精湛的匠人派過來的。

技藝精湛的匠人,往往年紀較大,跟着公主陪嫁過來,往往終生都沒有回歸故國的機會了。所以禮儀司在遴選工匠的時候,将這些工匠一家老小都帶了過來——工匠們的手藝往往代代相傳,兒孫就是他的接班人,帶過來還省得再重新培養徒弟。

慕容绮對梁國使團的态度尚且不明确,這些工匠就和使團一起滞留在驿站。燕檀思忖片刻,憑這些工匠們掌握的手藝,北齊國庫每年的進項能多出很大一部分,不怕慕容绮不心動。

她正想着,指尖突然觸到了一點冰冷,往下一看,慕容绮遞過來一只青瓷小瓶。

燕檀側首看了慕容绮一眼,不解其意。

慕容绮對着她做了個口型,示意燕檀把藥塗到掌心的傷口上。

燕檀一開始沒辨認出他的口型,頓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在禦案下拔開瓶口的塞子,極其淺淡的藥香流瀉出來。

這藥果然很好用。燕檀攤開手,看着掌心那一層薄薄的、淡綠色的藥膏,心想這藥用在她這個淺淺的傷口上,簡直就是殺雞焉用牛刀。

朝臣的眼神何等敏銳,雖然他們都喝了不少酒,還是有人迅速注意到了慕容绮和燕檀的‘眉來眼去’。聰明的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在心裏重新評估這位永樂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幾個不太聰明的,自己看見就算了,還要呼朋引伴一起看。

燕檀眼神怪異地用眼角餘光去瞟下面的某個臣子,對方五大三粗五官深邃,一看就知道是個标準的鮮卑族裔,可能是喝的有點多,正一邊去戳身邊的同僚一邊自以為隐蔽地示意同僚往禦臺上看。

燕檀:“……”

慕容绮:“……”

同樣都是鮮卑人,這位和步六孤家主那樣的老狐貍差的也太遠了點吧!

慕容绮微微偏頭,低聲對燕檀道:“……別理會那家夥,他是賀蘭氏的人。”說到這裏,慕容绮頓了頓,又道,“就是你今日碰見的那起當街鬥毆中的其中一方。”

燕檀:“……原來這位就是賀蘭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

能當街鬥毆的朝臣,幹出這種事來也不奇怪。

既然說到了這裏,燕檀順口問道:“兩位大人當街……”她頓了頓,謹慎措辭,“起了沖突,究竟所為何事”

慕容绮一向對她算得上有問必答,這時卻猶豫了片刻,才道:“為的是争搶一個孩子,說出去并不光彩,你回宮的時候不也看見了,兩家的老夫人争着進宮來求情。”

“搶孩子。”燕檀順口重複了一句,“搶孩子?!”

求知欲壓過了燕檀心底那些複雜難言的情緒,她又往慕容绮身邊傾斜了一下:“皇上可否為我解惑,這搶孩子是怎麽一回事?”

慕容绮:“……”

這幾日他清晰地感覺到,燕檀雖然表面上努力向他傳遞善意,然而不經意間總還是會帶出一點疏離的、傲慢的客套。這樣親近的貼過來還是頭一次,慕容绮看的清清楚楚,燕檀看似端正實則熱切的靠過來,為的不是別的,只是對他口中‘搶孩子’的內幕感興趣。

慕容绮心裏又是酸澀又是好笑。他眼梢往殿下一轉,頓時就發現不少朝臣都在悄悄往殿上看,其中以西越副使看的最起勁,眉頭緊蹙憂心忡忡。顯然是在擔心他對燕檀太過上心,會影響西越和北齊之間的關系。

慕容绮有意展現出自己對燕檀的在意,也省得她暗中吃虧,索性傾身向她,低聲解釋起來。

原來北齊京中有座首屈一指的青樓,上一任花魁鳴玉幾年前成名,豔名遠播,當街鬥毆的兩位當事人賀蘭大人和折沖将軍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并且為了鳴玉争風吃醋,争着要把鳴玉贖出去。

青樓哪個也不敢得罪,他們二人僵持住,鳴玉就遲遲沒能贖身,早在一年之前,賀蘭氏和宇文氏兩人争一女的這段風流事已經傳的滿京城都是。

他們還沒争出來個子醜寅卯,鳴玉已經一病不起,幾日前人沒了,留下個女兒。

鳴玉死了,這個未滿一歲的孩子總不能繼續留在青樓,于是賀蘭氏和宇文氏這兩位接着大打出手,彼此都認為女兒是自己的,為此鬧到了當街鬥毆的地步,然後傳到了慕容绮耳中,兩人一起入宮挨罵。

燕檀:“……”

她滿心無語,簡直不知從何處說起,一句‘那如果這個女兒的生父不是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呢?’卡在喉嚨裏沒說出口,低聲問:“那這孩子皇上是如何安排的?”

提起此事,慕容绮也無話可說,他揉了揉眉心,道:“孩子暫時送去賀蘭氏那位老夫人那裏了,她是宗室郡主,先養着倒也合适。”

燕檀感慨萬千地颔首,随口道:“說起來。鳴玉這個名字,倒不像是北齊慣用的名字。”

北齊人是鮮卑族裔,鳴玉一聽就不像是鮮卑名。燕檀頓了兩秒,突然福至心靈:“鳴玉是梁國人?”

慕容绮見她問了出來,點頭道:“是。”

燕檀突然明白為什麽慕容绮方才開口前為什麽會頓住。

鳴玉是梁國人,他怕燕檀想起被滅的梁國,因此傷懷。

燕檀看着慕容绮近在咫尺的側臉,猛地意識到自己和慕容绮離得太近,心裏一驚,默默縮了回去。

她挺直脊背端坐在席上,又忍不住側過頭去看了慕容绮一眼。

這位少年君王,待她實在太過體貼入微了一點。

哪怕燕檀仍然本能地有些排斥鮮卑人,都很難對慕容绮心生厭惡。

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呢?燕檀想着。

宮宴漸漸到了尾聲,西越副使起身舉杯敬酒,只道自己後日就要動身折返西越。

慕容绮一手支頤,從禦座上居高臨下地瞥下來,眼梢挑起,帶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绮麗之色,道:“使者不妨多留幾日,十日之後,朕與永樂公主大婚,使者正好可以留下來觀禮。”

西越副使瘋狂擦汗:“謝皇上恩典,只是臣離京時就領了聖命,實在不能延誤。”

“是嗎?”慕容绮淡紅唇角一揚,“可惜了,稍後使者留步,有句話要請使者帶給貴國國君。”

副使隐隐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擡首往上望去,正迎上一雙森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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