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伸手對着福壽宮的宮門……
七公主慕容敏格的喪禮在皇宮中唯一的女官甘氏的操辦下,磕磕絆絆開始了。
北齊喪禮的規矩和梁國不同。第二日一早,七公主被移回她的宮殿,小殓完畢,步六孤氏族中的女眷進宮來為她哭靈。按規矩要連哭三天,大殓完成,才能出宮。
哭靈可不是什麽舒服事,步六孤氏族中女眷一個個心裏不知道作何感想。唯有太後的親嫂子,步六孤氏家主夫人狂喜,入宮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皇後,想先把還在宮中養病的女兒送出宮。
燕檀爽快地同意了。
據說其他三位小姐被送回家之後,賀蘭氏、丘穆陵氏、尉遲氏的人看見送回來的姑娘,一個個如遭雷劈。
尉遲家畢竟理虧在先,咬牙忍了這口氣;賀蘭氏和丘穆陵氏兩家卻不幹了。
好端端的姑娘送進宮去,送回來的時候吓得像只鹌鹑,太後憑什麽這麽幹!
阿六渾威脅賀蘭溫和丘穆陵小姐不準把明正司的存在說出來,她們果然就沒敢說。于是這口黑鍋,也被順理成章扣到了太後頭上。
太後在宮裏照顧七公主,命婦們無法輕易求見,所以紛紛湧進了步六孤家的大門,要步六孤夫人給個交代。
步六孤夫人:???
步六孤夫人:!!!
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還在宮裏呢!
宮裏報出來的是在養病,實際上是出了什麽事誰知道?步六孤夫人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擔心,只怕太後不顧親戚的情分,遷怒了自己的小女兒。
族中其他女眷聽說要進宮哭靈,一個個愁眉苦臉,唯有步六孤夫人恨不得肋生雙翼飛進宮去,迫不及待去求見皇後,希望先把自己在宮中養病的女兒送出去。
得到燕檀的同意之後,步六孤夫人大喜過望,一轉身帕子捂住臉,又哀哭着伏到女眷前排哭靈去了。
燕檀:“……”
她站在殿外看了一會,發現這些女眷哭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哭聲此起彼伏,有好幾個像是在幹嚎。慢吞吞帶着宮人往外走,走到福壽宮不遠處,轉頭問雲蘅:“太後現在怎麽樣了?”
雲蘅道:“太後娘娘醒來之後,原本立刻就要來看七公主的,被那嬷嬷帶着幾個宮女按住了,現在還躺着休息。”
燕檀想了想:“你去叮囑福壽宮的宮人,讓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太後的身體,千萬不可有閃失。”
雲蘅明白燕檀的意思:這個時候暗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朝華宮把這些面子上的功夫做好,才能不落人口實。便道:“奴婢知道——公主,要不再給太後送些東西過來?”
燕檀立刻否決:“不妥,萬一太後說本宮送的東西有問題,要害她怎麽辦?動動嘴做個好看架勢就夠了,多做反而容易惹禍。”
雲蘅受教:“奴婢記住了。”
燕檀仰起頭來,雪已經停了,天色仍昏暗,福壽宮屋檐上堆着未化的雪。
遠遠望去,有種落寞凄楚的感覺。
她伸手對着福壽宮的宮門遙遙一點,朱唇輕啓,無聲笑了起來。
三日哭靈,大殓之後便是停靈。
停靈三月,而後下葬。
太後就像心死了似的,停靈的時日沒有再鬧出過半件事,只是不顧宮人哭求,執意搬去了七公主生前所住、如今停靈的那處宮殿。
慕容绮不發話,燕檀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都不欲在這個關節上和喪女的太後起沖突。
因此這些日子後宮也格外平靜,似乎整座偌大的皇宮裏,只剩下太後一個茕茕孑立的傷心人。
後宮平靜,前朝則不然。
鮮卑六姓同氣連枝,其間關系又錯綜複雜,極難理清。因着那幾位小姐的事,步六孤、丘穆陵、賀蘭、尉遲四姓間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連着剩下的獨孤和宇文兩姓,更是各懷心思。如今竟然隐隐有些丘穆陵、賀蘭、尉遲三姓,聯手對上步六孤氏的意思。
“娘娘。”春華雙手捧着托盤從殿外走進來,“小廚房送來些夜宵,娘娘不如先用一些。”
燕檀壓根沒聽她在說什麽,含糊地應了一聲:“放下吧!”
侍立在燕檀身後的雲蘅無奈地和春華對視一眼,對着春華搖了搖頭。
春華将托盤放下,剛退出殿門,就看見慕容绮玄衣廣袖站在殿門前,連忙行禮。
慕容绮微微颔首,舉步入殿。
夜已經深了,慕容绮此刻方至,是為了趕在離宮行獵前處理完積壓的奏折。豈料剛踏進朝華宮,就見偏殿內宮燈明亮,窗下小榻上燕檀正手持朱筆,批閱六局一司呈上來的冊子。
他無聲無息止住雲蘅行禮的動作,走到燕檀身後,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燕檀手中的朱筆。
燕檀看得頭昏眼花,手中朱筆忽然一沉,懵然擡頭看上去,一只纖細修長的手正握住她朱筆上端,一寸寸将筆抽了出去。
慕容绮眉心輕蹙,美人微怒更顯绮麗之色:“怎麽又熬夜看這些東西,明日一早就要啓程前往西山行宮,這個時辰還不休息?”
燕檀:“皇上不也這個時候才來朝華宮?”
她手指一點賬冊:“六局一司倒是沒什麽水分,皇上治宮有方!”
燕檀接掌宮務前,慕容绮前朝後宮一把抓,最大限度杜絕外人插手。燕檀熬到今日将兩年的賬冊全部篩查一遍,小處或有缺漏,大處卻基本合理,比她想象中好上許多。
聽了燕檀半是揶揄的誇獎,慕容绮眉頭微微松開些。盯着燕檀把賬冊合上,雲蘅把朱筆收走,才道:“宮務也并不是一日之功,往後早些休息。”
燕檀:“皇上不也這個時候才來朝華宮?”
她俏臉微紅,仍然頑強地說了下去:“我哪次睡着了,不是被姍姍來遲的皇上你弄醒?還不如不睡,等着皇上過來!”
燕檀話一出口,慕容绮也不好意思起來。面上雖然毫無波動,耳尖卻染上一抹淡淡的緋色。
“……”
燕檀盯着慕容绮緋紅的耳尖,簡直難以相信為什麽他會在這種時候純情起來。
氣氛一時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