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
圍場外沿高大的營帳外圍滿了人,燕檀縱馬疾馳而來,揚起層層煙塵,衆人俯身行禮:“臣等拜見皇後。”
燕檀沒心情理睬他們。
她和梁國使團的命運歸根結底只系在慕容绮身上,只要慕容绮還活着,還站在她這邊,燕檀就沒什麽可害怕的;但若是慕容绮死了,北齊立刻就要改天換日,到時候燕檀才真是形如待宰羔羊。
她一手掀起帳幔,疾步踏入營帳。只見屏風外側數名太醫圍在一起,正神情凝重地低聲交談着什麽,屏風裏側隐有人影晃動。
“皇後娘娘。”院正最先看見燕檀,行禮道。
燕檀本來要走進屏風後,腳步又是一頓:“皇上傷勢如何?”
院正微微垂下頭去,卻沒有正面回答燕檀的話。
隐秘的恐懼像是生根發芽的藤蔓,從燕檀心底慢慢破土攀援而起,一點點纏繞住她整顆心髒。
原本心底那一點篤定,又在院正的支吾不言中慢慢土崩瓦解。
燕檀的臉色不易察覺地蒼白了些。
她沒有開口,院正只得把頭垂的更低了些,生怕皇後進一步追問。
然而燕檀沒有追問,她徑直繞過屏風,往屏風後擺着的那張床邊走去。
阿六渾正守在床邊,臉上還沾着些塵土和鮮血,身上的衣衫也滿是塵灰裂口,見燕檀進來,剛想行禮就被燕檀揮手止住。她疾步走到床邊,看向正躺在那裏的慕容绮。
慕容绮的臉色非常蒼白,沒有絲毫血色,烏黑的發絲淩亂地散在枕邊,整個人好像一盞蒼白脆弱的美人燈,風一吹就要碎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安靜的卧在錦被裏,才顯得真正像個少年人。燕檀才意識到其實他并沒有大部分鮮卑人那樣高大,虎背熊腰更是壓根不沾邊,甚至顯得有些單薄。
他血色淡薄的唇緊緊抿着,眉頭也微微蹙起,看上去格外脆弱。
那一刻燕檀心頭一抽,極大的恐慌和疼痛閃電般湧上心間。
她伸出手搭在慕容绮手腕上試圖摸一摸脈,然而除了能感覺到脈搏還在,其他什麽都感覺不出來。她轉頭問阿六渾,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都在微微地發抖:“皇上現在怎麽樣了,到底怎麽會遇刺!”
阿六渾垂首道:“娘娘恕罪,是臣等護衛不力。”
燕檀惱怒道:“這個時候你還說什麽套話來敷衍本宮!”
她是真氣急了。皇帝身邊的貼身随侍,雖然品級不高,手裏的權勢卻不小,哪怕燕檀再怎麽張揚,一向對敦城和阿六渾也要客氣三分。
然而這一次,燕檀顧不上理智的思考,巨大的恐慌和潛藏的心緒仿佛洶湧的潮水,幾乎要将她淹沒至頂。
她沒有意識到,她搭在慕容绮手腕上的手一直在輕輕顫抖。
阿六渾道:“娘娘容禀,是這樣的,皇上雖然失血過多,好在沒有傷及要害,幾位太醫已經看過,只要不發熱,慢慢将養就能好轉。”
燕檀沒敢問要是發熱會怎麽樣,阿六渾也沒說。
她定定神,又問:“皇上怎麽會遇刺?”
阿六渾就又把遇刺經過完完整整地給燕檀講了一遍。
慕容绮攜大批侍衛,幾位重臣和宗室前往圍場深處行獵,一路上不乏有獐、鹿之類出沒,于是越走人就越分散,待到圍場深處的那片山林時,慕容绮身邊只剩下他的大批侍衛,以及兩名臣子了。
林中有圍場總管早就準備好放進去的虎豹,因着天氣寒冷,總管生怕虎豹之類猛獸已經冬眠,掃了皇帝的興致,特意準備了幾頭喂得腦滿腸肥的虎豹,看上去倒是吓人,實際上跑也跑不快,很能做面子功夫。
這樣的虎豹對于自幼熟習弓馬的鮮卑男子來說,只消三五人就能将其圍殺,更不用說慕容绮身邊侍衛成群。就在兩頭猛虎相繼被射倒,侍衛們準備将其拖回去的時候,異變突生!
林中風聲乍起,數支冷箭不知從哪個角落急射而出,随駕的賀蘭大人不要命地猛撲過去,将皇帝從馬上撲了下來,差點被侍衛當成犯上作亂一刀劈了。
賀蘭遏将慕容绮猛撲下來,這時候冷箭也到了近前,兩名侍衛反應不及,當場身亡,剩下的侍衛反應倒快,立刻圍在一起,将皇帝嚴嚴實實圍在中間。
這其實是個好主意。人群這樣密密麻麻擠在一起,慕容绮頓時就消失在人群中央,縱然刺客站在山頂往下看,都不可能把慕容绮辨認出來。
然而下一刻,變故再生。
獸吼聲響徹山林,兩頭斑斓猛虎不知從何處撲出,身影在山坡上一閃,竟然朝着人群撲了過來!
這兩頭猛虎遠非圍場總管放進去用于圍獵的虎豹可比,身形矯健聲若雷鳴,侍衛們連忙放箭,箭如雨落,不少都射中了這兩頭猛虎,然而它們竟然像是感覺不到痛意,反而嘶吼的更加兇厲。
這下就糟糕了!
不少侍衛心生恐慌,雖然沒有掉頭逃走,但也是兩股顫栗。慕容绮當即命侍衛将他和賀蘭遏、随駕的安王簇擁在中間,一部分侍衛迎虎而上,剩下的侍衛護送他們撤走。
安王年紀不小,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年輕時也是個力能扛鼎的勇士,現在只驚得全身發抖,還需要侍衛攙扶。
早在遇襲那一刻,侍衛們就已經放出了用于示警的鳴镝,料想不過片刻,援兵就會到來,到時候把這裏密密麻麻圍起來,任刺客肋生雙翼,也是插翅難飛。
這個道理他們知道,刺客顯然也知道,壓根就沒打算多做拖延,慕容绮命令還沒下完,冷箭再起,這次箭比上次多了十倍,簡直有如漫天落雨,侍衛們不少都倒下了,哪怕慕容绮、賀蘭遏親自彎弓搭箭,順着箭落的方向射過去,也是于事無補。
幸好禁軍來得及時,在慕容绮身邊的侍衛死傷慘重的情況下及時趕到。将圍場團團圍住,捉住了幾個刺客,将皇帝救了出來。
賀蘭遏為了護駕被猛虎拍了一掌,還中了幾支冷箭;安王慘死當場;慕容绮中箭昏迷。
這一次刺殺,實在是兇險到了極致。
燕檀抖着手揭開慕容绮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确定傷口都被包紮好,也不再滲血,才松了口氣,慢慢坐倒在榻邊。
“娘娘。”阿六渾低聲道,“現在大局還要您來主持。”
“本宮知道。”燕檀緩緩道,“賀蘭大人那裏派了太醫嗎,讓人回行宮一趟,把本宮帶來的太醫也一同宣召過來,皇上現在不宜挪動,藥物要帶齊。”
她一邊想一邊道:“多調些禁軍來,守着皇上的營帳,本宮親自守在這裏——對了,外面那些朝臣宗親還要侍長你出面把他們請回各自的營帳裏,不許外出走動,将那些抓到的刺客關起來先審問,這些都要交給侍長你來辦。”
确定慕容绮傷勢之後,燕檀反而松了口氣,理智漸漸回籠,說話也漸漸有了條理:“另外,阿六渾侍長,皇上未醒,本宮就代他做主,撥五十禁軍……不,撥一百禁軍給你,徹查圍場上下,若是有什麽可疑人物,只管抓起來,若是有人生了異心——”
她眼裏的兇光一閃而逝:“那就不必留了!”
阿六渾一一應下,退了出去。
這口氣松下來,燕檀才發覺自己的中衣已經全部被冷汗打濕了。她扯了扯嘴角,低頭看向慕容绮,給他掖了掖被角,一時間居然有點想哭。
燕檀盯着慕容绮蒼白秀美的臉看了很久,然後低聲道:“我本來以為這是你演的一出戲——只是現在我也有些拿不準了。”
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慕容绮真的陰溝裏翻船遇刺和慕容绮假裝遇刺實際上另有圖謀哪個更讓她生氣,原地恨恨地咬牙切齒半天,最後只能卑微地對着昏迷不醒的慕容绮放下一句狠話:“你等着!”
“娘娘。”侍從趕了進來,低聲道,“娘娘,幾位大人不願回營帳,要親自進來看看皇上。”
燕檀立刻又切換回端莊從容的皇後模樣,仿佛剛才對着慕容绮放狠話的那個人不是她:“把名字記下來,人打發走,要是不願意自己回去,就讓禁軍把他們送回去,皇上現在還沒醒,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嗎?”
侍從原地踟蹰片刻,低聲道:“娘娘,昌王爺也在其中,他們執意要見皇上,奴才們實在攔不住。”
燕檀:“……”
她想發火,又硬生生忍住,道:“你先出去,本宮随後就去!”
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自帶寒冷殺意,侍從連忙跑了。
燕檀心力交瘁站起身來,沒忍住,仗着慕容绮昏迷不醒,恨恨地掐了他一下,又沒忍心下重手,憤怒地往外走去,準備先意思意思請那些宗親朝臣回去。
她轉過屏風,在屏風上映出的影子一瞬即逝。
下一刻,床上的慕容绮睜開了眼。
他側首望向屏風外的方向,眼底閃爍着難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