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愚人船

邊敘是唐束楚的同事。

他是中文系的副教授，研究西方文論和比較美學，黑格爾是他一門校選課的主要話題。這麽看起來，多多少少和唐束楚的領域有所交集。時崇丘是這麽想的，但唐束楚仍然還是不知道該和邊敘聊些什麽事情。其實，他一點也不想讓那些理論占據他私人的空間，他其實更想聽聽別的，他終歸還是一個俗人。他問時崇丘邊敘喜歡吃什麽菜，喜歡看什麽小說，聽什麽音樂，做什麽運動，偏好哪一類電影。時崇丘被他騷擾得有點煩躁，雖然唐束楚也沒有問他太多的話。“你不如自己去問他。”時崇丘耐心回答了幾個，剩下的問題全給他打了回去。“你直接問他，這不也是個話題。”

也是。也是。唐束楚讪讪地笑了，但過幾天又不長記性。他和邊敘單獨約了兩次，但總覺得邊敘好像不是那麽喜歡自己。他過來找時崇丘求教，他問時崇丘邊敘喜歡什麽類型。“不就你這種類型。”“我什麽類型？”“……廢話很多的類型。”

唐束楚還在那絮絮叨叨，時崇丘幹脆拿過他的手機。“你！……幹什麽。”唐束楚剛想質問，被時崇丘看了一眼，馬上蔫了下去。“幫你追帥哥。”他打開唐束楚和邊敘的對話框，看到上面幹巴巴的幾句對話，頓時明白了症結所在，也算明白，唐束楚是怎麽把上一個男朋友丢掉。“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彎的了。”他邊說邊打了幾句話給邊敘發過去，當然還是盡力模仿着唐束楚那又酸又臭又直男的語氣，只是至少讓人能讀得下去。唐束楚湊過頭來看了一眼，發現時崇丘和邊敘已經相談甚歡，他還想說些什麽，又被時崇丘勾進懷裏，“邊帥哥明晚請你吃飯，你也記得請我吃飯。”“好、好的，好的。”唐束楚耳根一紅，還來不及拿回自己的手機，就被時崇丘扛到床上。

請吃飯當然還不夠，時崇丘還想請唐束楚也吃點別的。“這樣不太好吧……”“你不還沒嫁到他那嗎？”時崇丘去咬他的耳朵，邊咬邊把唐束楚衣服脫下。他笑唐束楚道德感太高，唐束楚不知道這種事情為什麽值得嘲笑。他不明白，也問出口。時崇丘想了想，說這大概是因為和他這種人不一樣。

格格不入，所以為人嘲笑，但這并不是理所應當。不過唐束楚很快就不糾結這個問題，他埋進時崇丘的懷裏。他被扔上瘋人的游船，随波逐流，被送往遠方。船以他命名，卻不為他所掌控。總是這樣，這也是不平常的事情——但沒有人來對他嘲笑，也許是時崇丘在這個時候也無力來對他嘲笑。他原本坐在船上，船卻很快被風浪掀翻。他被唐束楚壓在身下，他的聲帶鼓起船的風帆。情欲使人發瘋，“進入生與死間的不毛之地。”①在這裏，唐束楚問，時崇丘有沒有喜歡過什麽男人。

他突然地想問，沒有什麽特殊的根據，而時崇丘暫時還不能給他回答，他還被河水牢牢地困住身軀，汗液給他的脊背鍍上冷光。留給他的時間不多，河水變得渾濁。由于不該出現的污染物，塑料袋，白色污染。唐束楚有些羞愧，廁所被扔進兩只小型的水母。時崇丘點了根煙，現在他終于能夠回答唐束楚的問題，肯定有。他說，不過我不記得了。

沒有非要銘記的理由，也沒有到值得銘記的深刻。他還年輕，不像唐束楚一樣過了而立。他才二十五歲，大學畢業不過四年。而他一路又總是順風順水，沒受過什麽打擊。他談過男朋友，也談過女朋友。十六歲的女朋友，二十歲的男朋友。最後的結果都是分手。他知道他的女友為什麽會和他分手，無非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男人。但男友為什麽會和他分手，他現在也沒能夠搞得清楚。他自認為不像唐束楚，不會說話，性格懦弱又不求上進。但他的結果，也并沒比這個看着毫無前途的唐束楚好到哪去。

至于戀愛之外的喜歡，好像有，好像沒有。時崇丘的一根煙抽完，唐束楚已經由于疲累在床上睡了過去，時崇丘想回答也無人傾聽。沒意思，他撇了撇嘴，不知道唐束楚怎麽這麽能睡。但他也沒把人踢回他自己的房間，他留下了他，睡一覺而已。

他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對，他想的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反正唐束楚還沒追到邊敘。追到後能再一起多久也是個問題。況且，他不知道唐束楚為什麽會看上邊敘。長得好看？可能是吧。可這人一點不了解邊敘，如果了解，就根本不會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又給自己點了根煙，然後才睡了過去。

有了時崇丘幫忙，唐束楚和邊敘的進度不斷向前邁進。線上時崇丘給唐束楚參考着該怎麽說話，見了面唐束楚也勉強能應付得過去。一周之後，電影院裏，唐束楚偷偷親了邊敘，沒有得到他的抗拒，反而手被邊敘牽起。這就算是确定了關系。唐束楚這麽想，他幾乎抑制不住他的狂喜。

聽到這個消息，時崇丘給了唐束楚一個地址，讓他到那裏請他吃飯。邊敘就不用見了，反正他們熟得不能再熟，見面反而有點尴尬，不知道自己該算屬于那邊。他只約了唐束楚，也不怕邊敘吃醋——邊敘不是這樣的人，唐束楚也不至于讓他吃醋。到了地方，唐束楚看了眼菜單，“換、換一家可不可以……”他偷偷拿出手機，查了一下自己工資卡的餘額，吃完這頓飯，估計這個月都要鹹菜配稀飯。

然而時崇丘卻像聽不懂他的話，他說這裏就很好，沒必要換一家。他又貼心地問唐束楚喜不喜歡吃螃蟹，又說這裏的紅酒似乎也很不錯。唐束楚肉疼着答應，時崇丘則是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他又點了幾個大菜，才把主導的權力扔給唐束楚。“……這個蔬菜不錯。”唐束楚最後只點了它和兩碗米飯，一下又是近百塊錢出去。

他有點哀怨，被打消了那麽點剛脫單的喜悅。然而當時崇丘問起他的戀情，他似乎又找到一個可以讓他滔滔不絕的話題。核心思想當然是誇獎，誇獎邊敘的特別和邊敘的好，他說，邊敘特別的好。從床下誇到床上，一不小心提起這種話題，唐束楚有點想要鑽到桌下。好在他看了一眼時崇丘，對方似乎也不是很樂意聽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于是他趕緊把話題岔了過去，也覺得自己是在做低俗和不尊重的炫耀。

他實在不會去找話題，說了一會，反而關心起時崇丘的感情，問時崇丘什麽時候打算找個對象。“又不是誰都和你一樣饑渴。”時崇丘斜眼看他，笑了一下，“哥，我還小呢。”

也是，也是。唐束楚不好意思地低頭，完全沒意識到時崇丘對他的稱呼。“不過真的是要謝謝你……”他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個包裝好的領帶夾，“這個送你。”花了他小半個月的工資，“我也不會挑這種東西……是邊敘給我建議的。”

他總是忍不住将邊敘拿出來炫耀，将對物的凝視施加到邊敘的身上。這樣不好，但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事情。好在時崇丘和邊敘都沒有他這種奇怪的想法，讓傷害也只在理論層面可疑地進行。時崇丘并不客氣地把東西收下，順便把今晚的晚餐提前買好了單，等準備走了才讓唐束楚知道。唐束楚說這樣不行，“你那點錢還是留着買菜吧。”時崇丘想去摟唐束楚的肩膀，手伸到一半才意識到唐束楚已經被邊敘領養。于是他的手轉了方向，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反正也是吃到我肚子裏。”

唐束楚想和時崇丘說，他準備搬出去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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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福柯《瘋癫與文明》

參考：

福柯《瘋癫與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