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紙包不住火
傍晚,臨近黃昏的時辰。
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還有些濕漉漉的,梁城外的樹林間甚至還纏繞絲絲朦胧的霧氣,空氣中都散發着草木與泥土混合的味道。一輛馬車踏着晚霧進了城,所過之處濺起點點水花。
馬車內,陸祁手執黑子,靜靜的看着面前棋盤上膠着的棋子,面上一派淡定從容。坐在他對面的鄭家大公子鄭揚,則是眉頭緊皺,盯着棋盤左右思索,想着下一步該怎麽走。
片刻後,随着黑子落下的一聲輕響,鄭揚眼睛倏地睜大,臉随即垮了下來。
得,也不用思考了,已經輸的徹徹底底了。
将手裏的白子扔回棋盤,鄭揚喪氣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不玩了,從來沒贏過,沒意思。”說着身體順勢往後一倒,将手墊在腦後,橫躺在了馬車的坐位上。
陸祁唇角微勾,看起來心情不錯,頗有耐心地将黑白棋子分開,一粒一粒放入各自的棋盒中。
伴随着棋子碰撞的清脆聲響,鄭揚擡頭看着馬車頂,回想着今日上午的那一場談判,回味似的砸了下嘴。
“說真的,陸大少,雖然從小到大我都挺佩服你的,但是不得不說,你今天再次提高了我佩服的上限。”
鄭揚說着,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張家那酒廠和鋪子,可是經營了快二十年,你居然就用區區的十萬兩銀子就買了下來,說出去誰信?我懷疑若不是張老夫人在旁邊勸着,張老爺怕是能直接氣暈過去。別說他了,連我都吓了一跳,更沒想到的是,最後他們居然還真同意了。”
說到這兒,鄭揚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看着陸祁慶幸道:“幸好我和你是朋友,不是對手,要不然非得被你坑死。”
聽他說的這麽誇張,陸祁倒是沒什麽感覺,淡淡道:“張家本就因為家族內的事虧空嚴重,這鋪子就算留給他他也沒錢在經營下去,莫說是十萬兩,就是再少些也能成。再說說是賣了,他們家的人不依舊在裏頭當差麽,這筆生意對他們來說不算賠。”
鄭揚噗嗤一笑。“瞧你說的,自己當家和給別人當差能一樣麽,你這說的倒像是你發善心幫了他似的。”
陸祁淡淡瞥他一眼:“你若是替他惋惜,那便将你那部分讓回給他便是,我不介意。”
“別別別。”鄭揚連忙讨饒,“你瞧我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陸大少您可千萬別氣,我還指望着繼續跟着您發家呢。”
這話說的不大正經,但卻的确是鄭揚的真心話。這次能跟着陸祁做這筆生意,對他來說絕對是占了大便宜。鄭家産業雖然也涉及酒,但是與姚城張家比起來,那根本不夠看。而且陸祁能放着其他資歷更久的酒廠不用,選擇了他,也是表現了對他這個朋友的信任,鄭揚面上插科打诨,心裏的感激卻是實打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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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祁瞥了笑嘻嘻的鄭揚一眼,懶得和他打趣,正色道:“你也別光顧着高興,這才只是第一步,接手之後如何改善才是大事,酒這塊我沒你懂得多,我能出的只有人,具體還得看你。”
鄭揚用力拍了拍胸脯,“放心,包我身上,絕對不給你丢臉。”
陸祁不置可否,不過他雖然不說,但是心裏對鄭揚的能力還是認可的。要是能把這咋咋呼呼不靠譜的外在改一改,那就更好了。
車裏又安靜了一會兒,但是鄭揚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沒過一會兒便又沒話找話道:“對了,前幾天我給你送去的茉莉粉怎麽樣?”
陸祁頭都沒擡,道:“靜姝不在,沒問。”
靜姝指的是陸府的三小姐陸靜姝,陸靜姝平日裏喜歡收集這些胭脂水粉,平日裏鄭家送到陸家的,也是送去陸靜姝的靜院居多,其實也是抱着讓陸靜姝品判一下的心思。
可是鄭揚聞言卻并未失望,反而擺了擺手,道:“我不是問靜姝小姐,是在問你呢。”
陸祁擡眼睨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鄭揚啧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別以為這些塗塗抹抹的東西只有女子能用,這一批茉莉粉是專門用來塗抹手的,男子也可使用。咱們整日裏執筆捧書的,也得好好養護不是。”說着,鄭揚甚至擡起自己因為護理得當,不但沒留下長期執筆的繭,且比一般男子更細膩的手,在陽光下左右欣賞了一番。
陸祁:“……”
看來他方才的腹诽并沒有錯,或許他應該重新考慮一下合作的事了。
默默離對面的人遠了些,陸祁将最後一粒棋子放入棋盒中,端起一旁的茶水,正要入口,腦中卻忽地閃過那晚,小姑娘顫顫巍巍将水盞置于他手邊時,落入他眼中的那一截細白的手腕,還有手腕中,因為膚色過于白皙,而顯得格外顯眼的紅痣,轉瞬即逝。
陸祁動作微頓,擡眼看了一眼窗外。
時近傍晚,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馬車走的很順暢,進城後沒過多久就停在了陸府門口。
陸祁下車,鄭揚在後面滿臉不舍,嚷嚷着明天一定要去鄭家和他再喝一杯。
陸祁被他吵的耳朵疼,頭都沒回,徑直進了府。
他回來的比原定計劃早,也不準備這個時候去打擾老夫人,進府後直接回了祈安院。
晚冬和采月正在院中一邊澆花,一邊交談着什麽,一擡頭見陸祁回來了,兩人具是一驚,晚冬的驚訝中還摻雜着喜悅,屈膝行禮道:“大少爺怎的這個時候回來了,也不提前告知奴婢一聲,奴婢好去迎接。”
陸祁腳步未停,淡淡道:“不用了,也不用驚動老夫人,你忙你的去吧。”
晚冬臉上的笑意一僵,眼中熱意滅了大半,吶吶道:“是。”
待陸祁走後,一直站在晚冬身後的采月才走上前來,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忐忑道:“晚冬姐姐,大少爺已經回來了,那柳兒那邊……”
晚冬正窩着火,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少爺回來怎麽了?大少爺那邊又不用她去伺候,哪個新進來的丫鬟不得做幾天粗活兒?我這也是在歷練她,再等幾天再說吧。”
采月欲言又止,終是沒敢惹晚冬不快,讪讪閉了嘴。
晚冬冷哼了一聲,轉身去了水房。
當晚冬端着沏好的茶水送進主屋時,陸祁已經脫下了原先略繁複的衣服,換上了便裝,正在整理此次去張家帶回來的文書。平日裏冷肅的神情被傍晚柔和的日光沖淡了不少。
晚冬輕吸了口氣,咬了咬唇。
這麽些年,她為了在大少爺院裏留下來,一直裝着本分乖巧,可是眼看着老夫人的動作越來越多,卻始終沒有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晚冬再沉着也等不住了。
思及此,晚冬換上自認為溫婉的笑容,沒再如以往一般将茶水放在外間的檀木桌上,而是緩步走過去,奉到了陸祁身邊。
“大少爺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嗯,放那兒吧。”陸祁淡淡道,注意始終在手下的文書上。
晚冬動作微頓,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道了聲:“是。”将茶水放到了桌上。
不甘心就這麽直接出去,晚冬想了想,再次小聲開口道:“大少爺這會回來,不知可用了晚飯了?可要奴婢為您弄些飯菜來?”
只可惜晚冬的期待再次落了空,陸祁依舊眼都未擡,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自會吩咐。”
說罷,陸祁拿起壓在最底下的兩本賬簿,轉身往窗下的桌案邊走去。
将賬簿放在桌案上,陸祁正欲執筆落座,眼神忽地掃過案上放置的兩盞燭臺。多的那一盞,正是那晚柳兒拿過來的,便一直放在這兒了。
陸祁心中一動,叫住了正欲退出去的晚冬。
“等等,你去将柳兒叫進來。”
正一步一停地往門外退的晚冬,聽陸祁叫住她,心中一喜,可這喜悅還沒完全顯現,就又聽到了後半句,神色猛地一滞。
柳兒?大少爺怎麽會突然提到她?
晚冬額間有些冒汗,想想如今被她罰在後院的柳兒,也知道決不能這會兒讓她過來,極快地穩住了心神。躬身道:“回大少爺的話,柳兒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奴婢便讓她回屋裏休息了,這會兒怕是已經睡了,不如明日再喚她過來?或者奴婢現在去試着将她叫起來?”
這話說的倒是不露破綻,一般人也都會選擇前一個。晚冬垂着頭,提着心等着陸祁回答。
可這畢竟是在陸祁面前,縱使晚冬面上勉強保持着冷靜,方才的尾音還是有些顫,置于腰間的手指也不安的逐漸收緊。
這個動作當然沒逃過陸祁的眼睛,陸祁将手中剛拿起的筆又放了回去,道:“病了?我去瞧瞧。”
“少爺!”晚冬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回答,頓時慌了,強笑道:“這怕是不妥,若是過了病氣給少爺您,怕是老夫人要怪罪。”
若說方才只是試探,那麽這會兒陸祁就是确定晚冬在隐瞞什麽了,語氣溫度驟降,冷聲道:“柳兒在哪兒?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