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陸祁抱着人進了屋子, 沒費多少力氣就認出了柳兒的床鋪。

小姑娘的床鋪的整整齊齊,床頭的矮櫃上放着自己送她的那瓶藥,藥瓶的旁邊還放着一個細口瓷瓶, 裏頭插着一小束不知名的粉紫色小野花, 和她本人一樣明媚可愛。

陸祁走到床邊,将人放到了床上,柳兒的手還緊緊抓着陸祁腰間的布料, 陸祁無奈地用了些力氣, 才将衣料從柳兒的手中拽出來,用被子将人嚴嚴實實的蓋好了。

由于從下了馬車到回來的路上吹了些風的緣故, 柳兒臉上的紅暈消退了一些, 但依然閉眼睡得很熟,眼角還挂着兩道清晰的淚痕。

陸祁回想起方才在馬車上, 柳兒許是做了噩夢,無意識地拽着他的衣服抽噎着喚娘親的小貓兒似的模樣,心下柔軟中,還帶着一絲絲的抽疼。陸祁覺得, 這應當就是心疼的感覺了。

看柳兒的模樣,最多也不過十五六,卻不知怎麽遭了難, 流落在外,還失了憶, 就算平日裏嘴上不說,心裏的害怕也定不會少,否則也不會總是小心翼翼的。

小姑娘的臉頰和手都白皙細嫩,還會識字下棋,一舉一動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 想必也是從小被疼愛着長大的。突然遇上這樣的變故,若是放在其他嬌小姐身上,合該是會哭哭啼啼,六神無主才是。可是在他印象裏,柳兒不僅不自怨自艾,反而總是一副積極樂觀的模樣,就連上次被晚冬和采月那麽欺負,自己看到她時,也只是偷偷的抹眼淚。見他來了以後,便趕緊擦幹,冷靜勇敢地求她做主。只有這次喝醉了,才真正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這樣的柳兒,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惜。

看着眼前似乎睡得不太安穩的小姑娘,陸祁伸手輕拍了拍柳兒的後背,安撫好了小姑娘後,起身關上了窗戶,放輕腳步出了門。

門外,維寧還守在外面,見陸祁出來了,趕緊走了過來,見陸祁帶上了房門,十分會看眼色地輕聲道:

“少爺,天色已晚,柳兒姑娘這邊奴才會着人留意着,您也累了一天,還是快些回屋休息吧。”

陸祁沉吟一會兒,道:“不忙,你先去一趟下人院,讓張媽媽過來一趟,順便帶上柳兒的身契。”

維寧心中微驚,不知道自家少爺這又是何意,不敢耽擱,趕緊去了。

維寧去的時候,張媽媽正準備歇息,聽到維寧來說讓她帶着柳兒的身契過去一趟,一時也駭的不輕。

一般主子要丫鬟的賣身契,多半都是要打發發賣了的。莫非是柳兒今日做了什麽錯事,得罪了大少爺?怎麽可能,柳兒不是很得大少爺歡心的麽?

張媽媽雖然滿心疑問,但還是不敢耽誤,急忙取了柳兒的身契,跟着維安往祈安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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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張媽媽捏着袖中的紙契,心裏還是有些心虛愧疚。

當時她兒子出門做生意急需用錢,給柳兒看病又花了不少,而且自己兒子那性子,柳兒待久了難免出事,所以她才來了個先斬後奏,利用自己小管事的身份,自作主張替柳兒簽了身契,換了二十兩銀子。預備着等這之後,再勸說柳兒同她一道進府。沒成想她只勸了一句,柳兒便答應了,還順便說要将銀子都給她以還了藥錢。

這算是張媽媽做過的最違背良心的事了,而柳兒的舉動,則讓張媽媽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加不好過。所以之前才會有意照顧着柳兒,想給她尋個好差事,後來見她進了祈安院,過的還不錯,心裏才好受了些。

可是這才過了多久?她前幾日送岚兒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怎的會這麽突然。

要知道,若是一個丫鬟因為在上一個主子府裏犯了錯被發賣,那麽下家基本是不會好到哪裏去的,柳兒這麽柔柔弱弱的,可怎麽辦?

張媽媽越想越着急,看着走在前頭的維寧,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試探着問道:“柳兒最近在祈安院服侍的如何?她剛來不久,許多東西都還不太懂,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維寧自然知道張媽媽想問什麽,他心裏也納悶兒呢,不過少爺的吩咐,他只管照做,也不敢胡亂揣測,只如實道:“張媽媽放心,柳兒姑娘服侍的挺好,沒出什麽差錯。少爺這會兒這麽吩咐,自是有原因的,您莫要憂心,去了便知道了。”

維寧與張媽媽平時沒什麽恩怨,也不是會故意說假話的人,既然說沒犯錯,那就的确是沒犯什麽錯了,張媽媽的心好歹放下去了一些,但還是滿心不解。既然沒犯錯,那少爺讓她帶柳兒的身契過去,又是為何?

思索間,兩人已經到了祈安院,維寧将人帶到主屋門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少爺就在裏頭,張媽媽快進去吧。”

張媽媽禮貌地謝過維寧,輕吸了口氣,揣揣不安地走了進去。

看到正背對着她站在窗邊的陸祁,張媽媽戰戰兢兢地恭敬行禮。“奴婢見過大少爺。”

陸祁轉過身,看着一臉忐忑的張媽媽,淡淡道:“東西可帶來了?”

張媽媽微微一顫,道了聲是,随即将放在袖中的一紙契書顫巍巍地雙手遞了過去。

陸祁接過,将契書打開看了一眼,道:“這契書,是你替柳兒簽的。”

雖是問句,但陸祁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不經他人同意私自替人立契,在大燕也是一項不小的罪名。張媽媽頓時腿一軟,跪到了地上,“少爺恕罪,奴婢當時的确心急,自作了主張,不過奴婢帶柳兒進府,也是問過了她自己的意思,奴婢并未逼迫。”

陸祁當然知道柳兒是自願跟着張媽媽進府的,不僅自願,還十分信任維護和依賴張媽媽,也是傻的可以。不過倒也還好,張媽媽也只有這件事瞞了柳兒,救她照顧她都不是作假,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陸祁将紙契放到桌子上,語氣依然淡淡道:“若不是我知道這一層,這府裏你也就只能待到今天了。若再有下次,後果如何,你自己也應當明白。”

聽陸祁的意思是這次不追究了,張媽媽大松了一口氣,連連點頭,“多謝少爺饒恕,奴婢起誓,絕不會再有下次。”

“行了,你先起來吧,我有話要問你。”

“是。”張媽媽趕緊起身,“不知少爺想問奴婢何事?”

陸祁也沒怎麽繞彎子,直接道:“将你救了柳兒那天的過程,以及當時她身上所帶的一些物件都仔細與我描述一遍。”

聽到這個問題,張媽媽明顯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過神來,仔細回想着當時的情景,道:“當時正是中午,奴婢因為怕熱,所以才走了那條梁河邊的林蔭小道。前段時間西南地方的城裏正受匪亂所擾,河邊時不時就要漂下來幾具屍體,若不是柳兒當時正好迷迷糊糊動了下,奴婢可能都發現不了她。”

“當時周圍躺着好幾個,只不過都已經沒氣了,所以奴婢感嘆這孩子命大,将人救了回去。奴婢撿到柳兒的時候,她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已經髒亂不堪,還有好幾處像是被樹枝劃破的口子,但是也能看出料子極上乘,應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不過除了那身衣裳,身上卻并沒有什麽其他的配飾,唯有一條繡了柳枝的娟帕,被她緊緊抓在手裏。而她醒了以後,也對之前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記憶,所以奴婢就根據那個絹帕給她取了這個名字。”

陸祁道:“那周圍的那幾具屍體裏,沒有像是柳兒父母的人麽?”

張媽媽想了想,搖了搖頭,“奴婢當時也害怕,只敢确認一番是否還活着,沒敢仔細看,不過奴婢記得那幾個人多是年輕人,想來大概是沒有的。”

陸祁低低思索了一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張媽媽頓時如蒙大赦,恭敬又行了一禮,正要退出去,卻又被陸祁叫停了步子。

陸祁拿起手邊的身契折了幾折,冷冷道:“這身契便先放在我這兒,你不用再管。至于柳兒這邊,你也不用再操心了,你雖然有恩與她,但這并不是你私自造這身契的理由和借口,該如何做,不用我教你。還有今晚我叫你來問話的事,你是府裏的老人了,應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張媽媽額上的冷汗都出來了,忙道:“是,少爺放心,奴婢心裏有數,絕不會亂說半個字。”

陸祁這才點點頭,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平淡,道:“勞你跑這一趟了,下去吧。”

“是。”張媽媽腿都發軟了,再次行了一禮,便趕緊退了出去。

臨出院子時,張媽媽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柳兒的院子。沒想到竟然是她想反了,少爺對柳兒應當是真的上心了,否則不會連這事都會替她想到,特意來敲打她。也算是這孩子的造化了。

若是以往,她一定會高興不已,畢竟柳兒是她帶進來了,得了大少爺的青眼,那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只可惜終究是自己小人之心,太過自私,還是滅了想沾光的心思的好,免得觸了大少爺的黴頭。

張媽媽嘆了口氣,滿臉複雜地出了祈安院。

同時,祈安院的主屋內,陸祁的眼神再次掃過身契上“甘願入陸府為奴”幾個字,随後幹脆利落将其置于蠟燭的燭焰上。

火舌舔舐上紙身,瞬間便将其化為了一攤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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