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掌燈下,有光
當空的白月正照落一樹的清影。
連起立在天險前的一尊巨大的石像前,有些出神的望着眼前的這一座揚弓的神女像,只覺得隐約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好似曾經在哪裏看到過。
“山月部,卻是未曾有在書本上見過的印象……”連起蹲在了那一座神女像前,伸手察看着上頭的青苔印記,發覺卻也有百年之象的痕跡。
可惜了,如果此時他的那幾位博學多才的兄長在,定能知曉個其中一二事。
“不過說來——”起了身,連起壓着傷再一次往天險那處探目望了過去,心有戚戚的掂量着自己強攀過去的可能性,只是再三的掂量後,在這個想法上大大的畫了把叉。
連起長嘆了一聲,“這道天險,可還真是有夠險的。”
抱着傷,探路未果的連起只得心有頹廢的轉身走了回去,眼下入了夜,不說再碰着個伺機的弓箭手,就是碰到其它的豺狼虎豹,以他現在這般,怕也只得自請入腹了。
“唉……”又是一聲長嘆。
只能将希望只寄托在這山中人,好生求他們幫自己跑一趟了。
不過,這處地方,人還真是少。
走回了寒石屋裏,連起心裏頭有些奇怪的望了一下周圍的住戶,明明看着是有人的,卻好似避這一戶的姑娘如個猛獸似的,可真是奇怪。
“嘎——”伸手推開了門,卻意外的發現那門只是虛掩在的。
連起一頓。
“姜姑娘,你回來了?”正說着,連起伸手推開了門,躬身之間掌燈提步走了進去,“這般黑,怎麽也不點一盞燈呢?”
手中微贏的豆燈照了過去,連起怔在了原地,停下了腳步。
照燈下,只見着她蜷坐在黑暗的一隅牆邊,一雙本是淩厲如鷹的眸子此刻間渙散無光的睜着,裏頭寫滿了道不盡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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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照上了她臉上已經流幹了眼淚。
撞入瞳中的光,驚醒了蜷坐在那裏姜嫱,她下意識的側過頭避開了光源刺入眼裏,只是瞬間又回複到了之前初見時那般冰冷冷的神色寡淡的模樣。
“你沒走?”
“……哈,你不會是以為我走了,不舍才這般罷。”連起打趣着說了一句,試圖緩和一下有些僵住的氛圍。
姜嫱只是面無表情的望了他一眼。
“怎麽了?”連起走了過去,蹲在了她的面前。
姜嫱起了身,“沒什麽。”說着,她繞到了他,走去了另一隅牆角邊蹲下,彎腰從裏頭像是想要找些什麽東西,遮下的發,再也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連起跟着起了身,也沒有多問其它的走了過去,見她找的有些費力便将手中的燈送過去了些。
姜嫱從那一角隅裏翻出了來的些細碎的金石與幾塊壓的生硬的幹糧,翻出來的紅妝積了不少的灰,只将這些東西一股腦兒的放在一面布上,跟着收卷紮好。
怎麽看,都是一副想要跑路的樣子。
這個他很有經驗,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這是準備去哪?”連起問。
姜嫱沒有說話。
“要先想好落腳的地方,這樣妥當些,比如說你的親朋好友叔叔嬸嬸小姐妹什麽的。”做為過來人,連起也不吝啬給她傳道傳道自己的經驗。
姜嫱只是沉默的收拾着細軟,低着頭沒有說話。
見她不開口說一句,連起無趣的支着半張臉蹲在她的一旁自顧着搖頭叨着,“早上那會我央你入城,你不還說你們族中有令,說不準出去嗎?”
“我憑什麽要聽他的話去送死?!”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姜嫱倏地起聲吼道。
連起一愣。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憑白的對着個不相幹的外人發洩,姜嫱跟着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繼續來回走動着收拾着屋內本來就不多的軟細。
只是不知為何的,一雙手還是經不住的在發抖。
用力的紮起個結,姜嫱卻還是忍不住突然湧上眼眶的淚水,只胡亂的擦了一把,不想落下的眼淚像是打開了個閘門般的止不住湧出來。
憑什麽?
憑什麽讓她去死?
憑什麽這般的欺騙她?
這麽狠心——這麽狠心的連最後一線的希望都不給她!!
……何其像一個傻子一般的,想着将這三百只珍禽走獸獻上去,自己就能夠活命,天真的以為這樣,就能夠逃出一劫……
可不真就像傻子……
壽尤甚至從來不打算将那些她活獵來的山物獻返給山神,他想的,只是售賣給其它別有用心不懷好意的人。
就連最後一線的希望,最後一線的希望——
“我想活着……”姜嫱顫着手覆在了自己的面上,即使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非常的狼狽,非常的醜陋,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心裏的深處紮了下去,那東西吸取着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恨意與怨怒,扭曲的在極地之中吐蕊開出一朵妖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花。
就連想活着,竟也是這麽的難……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
她究竟做錯了什麽,才這樣被人賤惡與犧牲?
連起掌着一盞燈蹲在了她的面前,久久面色沉默的望着眼前這個哭得不能自制的姑娘。
這是一個就連哭泣,也極其壓抑,極其沉默的姑娘。
“吶,小妹。”
連起掌着一盞燈蹲在她的面前,等到她稍稍平複了後,開口喚了她一聲,就在姜嫱愣怔之間,他繼續道,“到底怎麽了?”
手中昏黃的燈光幽幽地照着整個寒石屋,照入了她愣愣擡頭望着他的那雙眸子。
那雙眸子裏有光。
是她從生下來後,第一次,沒有在別人的眼裏看到一絲厭棄與鄙夷,而是平和的,盛着真切的關懷與問候,在這樣冰冷的暗夜中。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姜嫱忙側過了頭,不想讓自己這張臉全然的暴露在對方的注視之下。
“我射傷了你,你一點也不怨恨我?”姜嫱突然問。
“嗯?”
這個話題轉的有些快,連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一愣下随即伸手探向了自己胸口處的那道還有些滲着的傷口,卻是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道,“不說這傷是你無意之舉,何況你過後還救下了我,又還要計較這等個小事作甚?再說了,我出身武家本就是一身的粗皮糙肉,挂點傷時常有的,更別說男人嘛,總是摸滾打爬的,要個什麽細皮嫩肉?”
姜嫱望了他一眼,随即移開了視線低下頭,“你不像武人。”
聽到這裏,連小公子就覺得心窩子疼,頗為無奈道,“我是看着臉嫩,随我娘,但真也就只是臉,其它哪裏都是糙的。”
他原是一心想要從軍,但是卻因為從小身子骨不行,被老爹一直攔着不讓去,也是在屋子裏悶得久了才放他出去走走,卻不想因為生了一張書生文氣的嫩臉,反倒是結交了不少的儒生墨客。
這張臉,不說似姑娘的傾國傾城貌,卻真是清秀俊永書生氣意十足。
少年臉上的無奈看着有幾分滑稽,不覺得引人失笑。
見她笑了,連起眸子不由得柔軟了起來。
他是連家的幺子,又是同行相交的兄弟朋友裏年齡最小的那個人,周遭少有得比他年齡小的人,更別提是妹妹了。
這姑娘的眼淚,可真是着實的讓人心疼。
“吶,跟我說說,到底怎麽了?”連起蹲在姜嫱的面前開口問道。
手中的燭火在夜風中幽晃着,唯有窗外樹上高懸的月靜靜流照着人間。
星移鬥轉間,見時飛夜去,晝白初曉的天有白露微凝的結在葉上。
晨起時整個逐月峰都流着一帶山岚。
“竟又傷了個嗎?”
“哎,可不是,這霧大了埋在地上的捕獸夾就看不大清了。”隐約的聽着有人架着一人艱難的走了過來,得路過族人的相問後惱然的回道。
“這夾子可疼了,被抓一下起碼有個三五天下不了床。”那人聽了心有餘悸。
“唉……”
姜嫱坐在了寒石屋旁的大樹旁削着白矢,聽到這裏後不由得側目望了一眼,将他們的談話全悉撈入耳裏,不覺想到了昨晚那個外境人對她說的話。
……
“若對方真有此等惡圖,定會先設計教你不得動彈,你且先按捺不動做好全退的萬全準備,備好充足的幹糧藥材和水,這些錢還不夠,衣物也不行,眼下轉秋之後就到了冬時,最少得有一件冬衣來禦寒,尤其你是女子身一到葵期不得不考量,這些東西都還得再想想辦法多弄些來。”
聽完後的少年面色一片沉凝,一手掌着燈望着她準備的那零散的細軟,聽着她全然沒有頭緒的退路。
連起掌着燈擡頭望着她,道,“先別急,備好這些東西再走,然後,這幾天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受傷。”
……
姜嫱停下手沉默了一會兒,随即繼續削着白矢。
她不清楚這些多出來的捕獸夾是不是族長的意圖,但看對方從西嶺那處走來,那是她時常會去的地方,若是昨晚真走過去了,便是她也難保不會被捕獸夾給夾住。
一如連起所說,在謀後路之前,她定不能受傷,若是傷到了腳,就斷然無可能再有逃生的可能了。
正削着白矢的時候,卻聽着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的往這邊過來。
是她熟得的腳步聲。
姜嫱沉默了許一會,随即将手中的白矢放了下去,也沒有回頭的開口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來的人是籍水隙,他像是一夜沒有睡好似的,原本就不大好的身體看上去更虛弱了,只是臉上挂着舒心的笑容,待看見了她後,加快了腳步的走過來,一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快,你快跟我走。”籍水隙氣息尚有些不定,卻拽着她想要将她帶過去。
“去哪裏?”姜嫱不動。
“去天水崖,淩荷已經醒了,現在好些了,大夫說好在力道偏了一分沒有傷毀右眼,有治愈的機會。”籍水隙說着胸口不覺起伏着,一邊不忘拉着她的衣袖往外拽,“我已經說服淩荷了,她說,只要你跟她道歉,她就當算了,也不會罰你了。”
“喔——”
雞鳴聲起,整個逐月峰都透着一層極重的濕寒氣。
剛剛醒來的起連一邊按着胸前的傷口一邊微微小幅度的伸展着四肢,他雖皮糙耐受,但到底是被從小養在了溫室裏頭,這石頭床是真睡不好。
打了個呵欠,一眼就看到正坐在樹下的姜嫱,正準備過去打聲招呼卻意外的發現還有其它人。
“嗯?”鮮少的見到第二個活人,連起有心想過去跟他打聲招呼便走了過去。
卻見着姜嫱坐在了那裏一動也不動的擡頭望着那個人。
“怎麽了?”籍水隙也覺察到了有些不大對勁。
姜嫱擡頭望着他,“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大清。”
籍水隙以為自己心裏激動說的快了,便放緩了些,對她笑道,“……就是,淩荷現在已經醒了,大夫說啊眼睛能治愈,你過去只要跟她道個歉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籍水隙【傳記一】
籍水隙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姜嫱喜歡自己。
“給你。”
“這……這麽冷的天竟然還有魚嗎?”正冬的大雪天,剛剛病愈的籍水隙披着外衣打開了門,意外的看到了站在門前拿着一條已經剖好了的鯉魚的女子。
那鯉魚一眼能見的份量。
“你身體不好,要養。”姜嫱神色寡淡的說完将手中的鯉魚交給了他。
望着眼前離開的女子,籍水隙心裏有些複雜。
可惜。
她長得實在是太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