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逐月峰
正午的逐月峰內山霧已然全數散開。
“嘩啦。”
穿梭在樹林中的山月部戰士一個個背弓負劍長身飛掠過樹杈,衣袂翻飛間,驚動了無數山中的走獸倉惶的逃竄着。
“那邊如何?”
“未曾見到。”
“那邊呢?”
“也沒有。”
“……”
領首的人是族中頗負威望的第一劍者滕思危,不同于姜嫱,滕思危很受族人的信賴與親近,即使她的性格一向孤傲,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裏過。
滕思危負劍停在了一棵樹上,沒有在往前沖,只是皺起了眉頭,“天險一道呢?”
有弓箭手報,“并無任何人影。”
這卻是怪事了。
依姜嫱平日裏的腳力,就算聞到風聲從族裏逃出去,但算着時辰再遠也不過只能跑到這裏,斷然不可能望不見一絲人影。
不若然……
“……”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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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跟在追出來的山月部戰士身後的兩人仔細的藏在了樹葉後,見滕思危停了下來,相互一視後,屏息間緘聲立指,以示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姜嫱從小在山月部中長大,自是知道滕思危的,早先就逐月峰中幾方部落争戰,便已然讓滕思危的名望立足于逐月峰中,得人敬畏。
幾百年過去了,幾方的部落已經凋零消亡,山月部還能延續至今,除了族長外,便是有滕思危一系人在。
就像沒有獵物能從她的弓箭下逃脫,被滕思危盯上的人也是逃脫不了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是真的不想與滕思危正面交鋒。
“……”
不若然……
滕思危立在樹枝上負劍久久地思忖着,便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倏地轉過身往來的方向望了過去,眸色沉了下來。
看着眼下這般的情況,許有極大的可能姜嫱還沒有逃出來,或者說,她藏了起來。
“滕姐?”
“我們怕是中了——”
滕思危剛準備開口,卻聽着山月部中突有一枚煙火沖上了天空,旋而炸開成一朵煙花,“砰!”
“這是?”其餘的人面面相觑。
“走!”
滕思危收劍,沒有在猶豫的轉頭往來時的路沖了過去,“姜嫱在族內,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算是她小瞧這醜妮子了,只當她是個木木呆呆只知道彎弓射大雁的傻大鵝。
“嘩——”
衣袂聲聲飛過,只見着這夥沖出來的戰士們很快的消失在了逐月峰中。
正日的天已經徹底的破雲而出,射下來的陽光有些灼燙,眼下已是午日的天,林中一隙舉目可見。姜嫱經年藏身于林中捕獵追獵,不少有候着一只獵物一動不動蹲上三五日的,但她想要藏身,旁人哪怕是族人也難以發覺。
“你做了什麽?”等到人全部都走了,姜嫱突然問道。
“嗯?”連起側過頭。
“信號彈。”姜嫱道。
那個時候分頭行動,她在屋內收拾行囊包裹,連起卻是在外頭轉了一圈後再問她要上一顆信號彈後就一直在寒石屋外不知道搗騰些什麽。
“哦,那個啊。”
連起恍然明白了過來,随即笑眯眯道,“算個一刻時間,牽上一條長一些的火線挂在蠟燭下,把蠟燭底層挖空,等到蠟燭燒下去了,就能把火線點燃,火線一燃就能直接點燃放在地上的信號彈了。”
連起扒着樹葉探出個頭來,“追上一段時間後追遠了還沒有看到人影,定然是會起疑的,這個時候信號彈從來的地方出現,本就覺得生疑,再見到信號彈自然就是想也不會再想的篤定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可不就直接沖回去了嗎?”
姜嫱久久地望着眼前這個少年,竟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良久才擠出了一句話道,“……你真聰明。”
“哈哈。”連起笑了起來,“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打小鬧小聰明罷了,哥也不瞞你,平日裏我被關在家裏關久了想要出來就是這樣做的。”
連家的家教甚嚴,對宗室子孫都是成套的家法約管,連起還往小些性格調皮頑劣沒少惹事,惹着了事就被老爹一頓家法訓誡,但事實是,他怕的從來不是家法訓誡,還是家法訓誡後的三月禁閉面壁思過。
關他三個月,他得瘋。
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少和管家與老爹就逃出家門上鬥智鬥勇。
原來是有過前科有過經驗。
姜嫱望了他一眼。
“來,借我搭個手。”等到人群走遠了,兩人從樹上下來的時候,連起臉色有些蒼白的把一只手挂在了她的肩上,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哥傷口好像又裂開了,真他喵的疼。”
姜嫱扶了他一把,低頭見他胸口上綁着的繃帶确實已經見紅,看着滲出了不少的血。
“休息一下?”見着他的狀況很是糟糕的樣子,姜嫱扶着他問。
“不能休息,而且得快些走。”
連起搭在了她的肩上,忍痛皺眉道,“只有這一個機會,他們回去就能知道是中計了,到時候一定會再追過來,我們只有抓住這一個機會,現在就過天險一道。”
只有這一個機會了,不然,不是被困入這逐月峰中,就是被抓回山月部。
介時,無論是被困還是被抓,想來都是生死不由人選了。
“嗒。”
“嗒。”
林中的腳步聲淩亂的響起,兩人疾速的穿過樹林裏,借着正午的日頭,那些埋在山頭的捕獸夾卻是清晰可見的泛着寒光。
連起一只手挂在了姜嫱的肩上,走的很是踉跄艱難,一張臉止不住的發白。
到底時間太短了,雖然他胸口的這一箭本來已經恢複的不錯了,但這一番激烈的亡命還是少不得拉裂了傷口,可生的疼痛。
這樣子,他又怎麽過那麽險的一道天險之道?
摸過路的連起是記得那道懸挂在兩山之間的那一座繩橋,與繩橋之頭所連接的只容一人身的天棧罅道。
在那樣的天棧下,以他現在這樣,真沒把握能完好無缺的走過去。
“……”連起側頭望了一眼一旁攙着他疾速走着的姜嫱,見她緊抿着唇面色一片沉凝的樣子。他怕是逃不掉了,實在不行的話,就讓她一人逃出去罷,只要她代他入城,幫他找到那游雲憐救出他的那三位兄長,其餘的……也無所謂了。
何況,他到底是個外境之人,就是捉住了他,怎麽也不應當罪連到他的身上把他推上去做活祭品……吧?
“喂……”眼見着天險一道就在眼前,連起有些困難的開口喚了她一聲。
“還走的動嗎?”不等他開口,姜嫱側過頭問。
連起頓了頓,苦笑道,“……實話的話,我真有些不太行了。”
姜嫱停下了腳步,眼見了挂在自己肩上的那一只手沒有挂穩的滑了下去,頓時一把抓住了他的臂,連起一愣,擡頭正對上了她的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她這是想要做什麽。
“我背你走。”姜嫱一邊說着,一邊将他負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邊用繩索系牢着。
“哎——喂!你這——”連起驚了,他雖不是什麽昂藏八尺的壯漢,但到底也是個男人,怎麽也不是一個女子說背就能背的吧?!
卻不曾想姜嫱常年入山打獵,打小就不知道背馱過多少的山獸猛禽,他這點份量也便沒有放在心上。
“喂……”
這——
這不是真的吧。
被她利索的綁在了背上的連起有些懵住了,呆呆的像只小白狗似的。
“抓緊了。”姜嫱側首道。
随後,不等連起反應過來,便見她沖出了山林之外。
有得他使的那一招調虎離山之計,天險一道附近沒有看見一個追緝而來的族中的戰士,姜嫱飛快的沖出了繩索天橋,直上一線天棧。
“……不然,你還是把我下來吧。”連起憋了憋,僵硬的說道。
“走的過去。”姜嫱道。
“……”
連起緘默了下來。
一線天棧只落得不足一尺的過道,往下便是深淵溝壑,便是他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走過去也脫落的經不住腳軟發怵,這妹子不僅敢走,而且還走的如履平地。
就在快走出一線天棧,一只勾到過道的時候。
“嗖!”
飛射而來的冷矢直沒入山壁之中,碎石濺破之即。
姜嫱眸色一沉,當機立斷的松開了手,踢足之間便是就着那一面石壁飛身而起,擰身之間甩出了一鏈八爪鈎繩,從山壁之中蕩飛過去。
“喂——喂喂喂喂喂!”連起驚聲叫了起來,眼見着迎面就要撞上一棵大樹了,駭然的閉上了眼睛。
這力道徑直拍過去怕不得被拍成了一張面餅!
蕩繩間直飛掠過了山外的樹林之中,眼見着就要撞上大樹了,姜嫱松開了握着的繩索,一手抓住了一旁的的山藤,足尖點了一旁的樹身幾下,便輕然的落在了地面上。
“嗖!”
“嗖!”
“嗖!”
像是很早就在這裏埋伏好了一般,就在她落地之時,卻見着四面八方的箭雨落了下來。不想對方的布阱竟已到了這麽遠的地方。
“小心!”察覺到又有飛矢破空飛了過來,連起臉色一變,當即喝道。
“嗒。”姜嫱落地間擰身錯步,一把解開了綁在身上的繩索松開了背後的連起,不等他反應過來站穩身,便将他一掌推向了叢林之中。
“嗖!”
“嗖!”
箭雨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一般的布落下來,推開了連起後,姜嫱就地一滾,躲過了林間這一片箭雨的緝殺,起身間,便是點足一躍,淩空翻身間一轉肩上的重弓,往箭矢飛來的三方之地破弦而發。
“啊!——”
飛射處,但見着有三五個弓箭手中箭痛呼,徑直的從樹枝上滾落了下來。
只是一箭,一箭斃命。
哪怕是在這般的樹林,依舊只要一箭。
滾入叢林裏的連起呆愣的望着破射三箭的女子,雖然沒來得及看清,只看見一眼,在那一瞬間彎弓破弦之間,眼前的女子像是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一般。
“走!”将藏在林中的弓箭手迫射下來後,姜嫱沒有戀戰的跑了過來,一把扶起了倒在叢林裏的連起,攙着他往逐月峰外邊跑了過去。
那是她不曾走出的世界,也是她不曾見過的風景,在逐月峰外。
從來沒有想過走出去。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心裏原來也曾藏着一個小小的心願。
從來沒有這樣肆意的,單純的,為自己而活着。
斑駁的陽光透着樹蔭星星點點的落在了她擡起的那張臉上,那張平庸無鹽沒有一絲波瀾的臉,那一張,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醜陋的臉龐。
只是這一刻,那雙眼睛的眼底盛滿了無數的光芒,如日月般明亮。
迎着那一束破林的光,姜嫱擡頭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輪太陽,瞳色卻是猛地一驚,但見着頭上的那一棵高樹上不知候了多久的滕思危橫劍飛身而下,手中的劍徑直劈落了下來!
“嘩啦!——”
聽到響動的連起轉過頭,眸子頓生一驚,只見着眼前有鮮血如泉湧般噴濺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籍水隙【傳記三】
給姜嫱上藥的時候她是閉着目的,絲毫也沒有開口說剛才發生的事的意思,這讓籍水隙也無從談起。
“……下次,小心一些,別在受傷了。”上完藥,籍水隙輕聲道。
“沒事。”
姜嫱聽到他的話後睜開了眼睛,對他微笑,“謝謝你跑這一趟關心我。”
“沒……沒什麽。”籍水隙抿了抿唇,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姜嫱雖然長的醜,但卻是一個很好的人,她待他好,他也想她好,談不上其它的什麽感情,就像淩荷一樣,是與他一起長大的族人,淩荷雖然性子嬌慣了些,但也不是一個壞人。
“這豆花糕可真好吃,是你親手做的嗎?”弓淩荷嘗了一口,贊道。
“第一次做,想要給你嘗一嘗,也不知道做的怎麽樣……”籍水隙輕聲道。
“好吃好吃!可好吃了!”
都是對他好的人,都是關心他的人,都是他的族人。
籍水隙從心裏感謝着她們,想對她們每一個人好,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但是,為什麽,她們兩人會打得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