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否值得的

“我留下來引開她們,你趁機逃出去吧。”連起道。

蓋在肩上的長衣是溫暖的。

明明是件很是單薄的外衣,卻莫名的讓姜嫱覺得似是有一股暖流緩緩地自心裏面一罅堅硬的冰石上流過,有什麽東西悄然的融化了。

至少在這一刻,讓她不再覺得那麽的寒冷了。

姜嫱拉着披在身上的外衣,擡頭久久地望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尚有幾分青嫩的臉上對自己露出的微笑。

那一抹笑容令人動容。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有那麽一瞬間,胸口止不住的跳動了起來,“怦怦”、“怦怦”,如鼓擂鳴一般。姜嫱忙移開了視線低下頭掩飾住臉上的慌張。

即使他大度不計較她誤射傷他的那一箭,但到底也不過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罷了。

為一個不曾相識未有任何交情的陌生人……

值得嗎?

“嘛,不是說了你是我的小妹嗎?”連起笑了。

姜嫱低着頭,“我不是你的小妹。”

“也沒差吧。”連起側頭想了想道。

“我不是你的小妹。”姜嫱沒有擡頭的低垂着望着壓在手下的那一張弓,只是重複了一遍,低聲道,“我并沒有那一個榮幸。”

連起望着眼前低耷着腦袋的女子,只看着她一頭披落的烏發,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是何。

“其實,并沒有什麽差別的。”連起輕嘆了一口氣,擡頭時面上全是釋然的神色,他道,“我路過遇見了你,也算是與你有幾分緣分,你一個孤女在這等深林中拼死求生,任誰人看着也會心有恻隐之懷,我連起雖然非是英豪之輩,但眼睜睜的看着一個二八年華的姑娘被活埋,卻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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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嫱低垂着頭只是睜着一雙眼睛定定地望着壓在手下的那一張弓,不覺視線有些模糊了起來。

“這并不關乎你是否真的是我的小妹,而是一個人做人的基礎。”連起望着她一會兒,伸手輕撫着她低耷下的腦袋,“人,至一朝一國百代更疊但依舊能流傳至今而精神不滅的,可從來不是見死不救啊……”

覆在發上的那一只手并不見大,甚至因為常養于春水之地見得蔥白清秀。

那是一只非常溫熱的手。

是即使隔着皮膚,也能感受得到的,底下流淌着的滾燙而熾熱的赤血。

姜嫱怔怔地擡起了頭望向了眼前的人,對上了那一雙透澈而又明亮的眸。

那一雙眸子太過于純粹也太過于透澈,讓照見下的人不覺得自相慚愧與無地自容,她是一個已經習慣了黑暗習慣了他人的輕賤與鄙夷的人,從很久的時候就習慣了獨自一人,但直到了有一天,一束光照射了下來。

讓她曾不由分說的想要追着這一束光奔跑着。

也讓她畏懼的收回想要伸出捕捉這道光的手。

“謝謝……”姜嫱一只手壓着落在地上的弓,一只手不由得掩住了從喉嚨裏滾出的聲音,久久哽咽的不能自已。

連起望着眼前這個不停壓抑着哭泣的女子,只是微溫的眸,心有嘆息的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末了,笑了起來,“別哭了,擦幹眼淚,快點離開吧。”

還真的想與他一起走出去看一看,那個不同于逐月峰的另一個世界。

“嗯。”姜嫱用手掌推攔在了眼前,強自平定翻湧不停的情緒。

去女國的明凰城。

或者是去他所來的那個名叫隐國的地方。

連起一邊扶着她一邊接着自己身上的傷口有些艱難的站了起來,只是這一站還沒完全的起身,卻被她一力擒下,将他重新放回了矮木叢的樹身旁。

“哎!小妹你!——”連起心裏有些驚愕。

“雖然只有短短不過幾日的時間……”姜嫱用樹藤仔細的遮住了他的身邊,将他更隐蔽的藏了起來,擡起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亮晶晶的。

姜嫱望着眼前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男人,微微抿直了唇,“……足夠了。”

對于她來說,真的足夠了。

比起那一個虛實未知的夢,被自己的族人與心慕的人活生生的活埋在那山洞之中。

但現在,真的已經足夠了,足夠她勇敢的去面對那一場噩夢,足夠她勇敢的赴死。

“小妹,別傻了!你去的話根本沒有活路!”連起見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起身立在了自己的面前,動彈不得的只有瞪着一雙眼睛直望着她,“我到底只是個外族人,還有很多機會能逃,也沒有那麽多的顧及,你回去就真的——”

“機會只有一次,穴道一刻鐘後會自行解開,離開這裏,快些入城找人報官。”姜嫱打斷了他,望着他道,“你不是說了,你還有三位兄長不知生死的等着你去救他們嗎?”

連起一怔。

本來就不應該将他卷進來。

不過。

能遇見他,真的是上天對她最大的眷顧了。

“謝謝你。”姜嫱挽着弓蹲在他的面前擡頭久久的望着他,一向孤僻冰冷的臉上在這一刻有了些溫度,那是很淺很淺,也很柔軟的笑容。

笑容在這樣一張本是平庸無鹽的臉上綻開,就像是沙漠中遇水而開的玫瑰一般奪目。

“謝謝你,大哥。”

……

“簌簌。”深林中忽然有一叢樹枝突兀的響起。

“誰?!”

“找到了!姜嫱就在那裏!”

追了一路的劍手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一方的動靜,待看到一個竄出來的身影飛快的往山瀑之地跑過去時,忙一邊喝道一邊追了過去。

樹上就位的弓箭手聽令搭弦,卻聽着一支支的飛矢破入了叢林之中,那人卻是跑得更快了。

“站住!”

“該死的你這叛族的醜女!給我站住!”哨聲響起,和着沖入天際的信號彈,越來越多的趕着往那一方追了過去。

“……”姜嫱臉色蒼白的勉力往前跑着,不時往後望着,只見着她們越追越近。

“嗖!”

“嗖!”

“嗖!”

從高樹之上不斷有箭射了下來。

姜嫱有些艱難的躲閃着,踉跄了幾步後,到底還是得一支流矢自背後穿過了右肩,一時沒有站穩的徑直栽了下去。

倒地之餘,姜嫱下意識的揚弓而發,卻見着十數把利劍飛快的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還要逃嗎?”

接手的鄂钰用劍直貼上了她的脖頸,臉色一片鐵青,“你當真膽子越發大了,醜女!”

姜嫱握着弓,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望了一眼眼前十數把搭在脖子上的劍,望着眼前十數只握着劍的手與立在自己眼前的人。

就這樣僵滞了許一會兒,姜嫱閉上了目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弓。

穴道解開了,破了的舊傷外滲出紗布的血也已經凝結。

很近。

其實從他被困在這裏的這一刻鐘的時候,在所有人都已經散開之後,在林中又恢複了一片寂靜之後,連起很快的就聽到了那一條潺潺的流水聲。

因為姜嫱将所有的人都引開了之後,連起才後覺得發現,是真的很近。

至少不算遠,比起從山月部到天險一道。

“真是一個傻孩子。”立在了水汀旁,連起望着那一帶潺潺流去的天外的那一帶天水河,卻也正是因為很近,所有彼時如果他們兩人要同時穿過去,就勢必會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山中的風是涼的,帶着草木的清息吹拂着他的臉龐。

連起突然想起了她低垂着頭明明想要哭卻強忍着淚水的模樣,想起了她平靜而又冷靜的說着不值得。

不值得嗎?

是啊,真的不值得,為了他這樣一個誤闖入山林的外族人而自願放棄生的希望束手就擒,是真的不值得。

為了求生,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她甚至不惜以身入險地去獵那些個兇猛無比的野獸。

可就在觸手可及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的,就這麽放棄了。

“……”

連起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只聽着一山的樹葉在風中輕舞着,聽着風中被搖碎的陽光悄然的落入一室之中。

良久。

連起睜開了眸,從懷裏取出了那一封信,望着那一封信許久之後,他轉身摘下了汀水旁一面偌大的水葉,但将那一片葉子放入了河水中載着。

“呈友,

若有緣見此物者,望代我入明凰城,将書信送至一位名叫游雲憐的女子手中。

以玉佩先付,後有重謝。

連起。”

以血在書信上寫上了注字後,連起摘下了身上那一枚連家一氏的玉佩,将玉佩壓在了書信上,随即再将兩物一并放置在了那一面偌大的葉子上,讓這張鬥大的葉子順水而流。

不比他這樣一個不知事世的人,他的三位兄長皆是不世之材。

連起相信,他們三人就是真的遇見了什麽事也是定能逢兇化吉的。

不若姜嫱,讓她就這麽被抓回去,是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條再也沒有了任何的生機了。

“既然都叫了我大哥……”

連起将脫下的外衣交叉撕成了一條條的布條,一邊将胸口的傷重新綁好,一邊将自己的衣袖分別紮束綁好,只穿着一身利落的勁衣。

他自嘲的低笑了一聲,道,“做大哥的又哪能這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去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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