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神乎?

……

“為什麽是我?”不知是前世還是夢境,那個被押下去的女子跪在地上,擡頭望向了面前柱着竹杖的族長。

“姜嫱。”

壽尤柱着竹杖長嘆了一聲,“這一切都是天意,而天意向來都是高難問。”

“天意?”姜嫱擡着頭定定地望着眼前須發盡白的老者,臉上平靜的沒有一絲的表情,“什麽樣的天意就能這般輕意的定人生死?”

“你不去的話,會有其它的人代你前去。”壽尤柱着竹杖望着她緩緩地搖頭。

“若要無數人的性命來填補這高難問的天意,那這樣的天意又何必聽從?!”被壓在地上的女子一慣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憤怒。

姜嫱掙紮着,卻得族中的戰士押得更緊了,直将一張臉貼在了地面上。

那一張本是平庸無鹽的臉,被摁壓在地上直擠變了形,卻還是像一頭困獸一般的掙紮低吼道,“這樣的天意我為何要聽從?這樣饕餮人命似鬼似魔的山神又奉他作甚?!若他真的是神,為何不憐我山月部勞苦懷疾?為何經年洪水水止落石滑山迫得我們不得安居?”

“住口!”壽尤面上顯了怒,“姜嫱,你竟對山神大人如此大不敬!”

“若這世上真有這樣的神,那麽我姜嫱便不怕背上弑神的罪名,親自手刃于他!”

……

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前世,還只是她所做的一場噩夢。

只是在夢裏。

即使受制于壽尤,壽尤以籍水隙的性命逼她就範,但在夢裏,在被選作天祭之人的時候,在登上祭壇前,出于一個人求生的本能,她也曾有過逃命,也曾有過反抗。

只是無一例外的,最終以失敗告終,她到底還是被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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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鄂钰一路押回族裏,如夢裏一般遍體鱗傷的姜嫱一動不動的任由着她們架着自己,任她們像是架着一頭牲畜一般的将自己綁了回去。

低垂着頭間,不知道是意識飄忽還是出現幻覺,讓她恍惚間看到了那一場夢中的自己,那個孤傲乖僻的無鹽女在被逼入絕境間如困獸一般的吼出了弑神之言。

後來呢……?

有些記不大清了。

只是她記得,她輸了,在那場噩夢的最後,是她被族人活埋在了祭山洞中。

大概,是被揍了一頓吧,或者是上了嚴刑,畢竟在山月部竟然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亵渎神靈的話,能活着才是一件怪事。

一路被押了回去,在穿過族中部落的時候,正在造業的族人看見了這邊的響動不由得厭惡的皺眉,更有幾個垂髫稚兒撿起了地上的石頭往她砸去,一邊砸着一邊不忘破口罵她。

“該死的醜女!”

“醜女!”

“射傷了荷姐姐的右眼!你該死!”

“最讨厭你了!醜八怪!”

“……”

有石頭砸上了額角,登時破開了一個血口,更有幾塊碎片飛濺到了眼睛裏,一時之間教她不由得眯起了眼,再睜開時眼角已是一片通紅。

被押着走過去的,在一片族人憤怒的咒罵中姜嫱看見了立在那裏一臉蒼白望着自己的籍水隙。

他的眼裏有不忍,有溫柔,有善良。

卻只是定定地立在了那裏,任由着身邊的族人不停的向她扔着石頭,神色不忍的看着她頭上一塊又一塊的破開了血口,神色不忍的看着她被人打的鼻青臉腫。

“……”

“……”

姜嫱平靜的被押了過去,就連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不忍與溫柔都自始至終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只是走過間須臾的一視。

但只是這一眼,卻讓站在那裏的籍水隙不由得一僵,也是在這一刻,他深深的感覺到了,眼前的這個醜女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那雙曾經看向他的總會帶有春水般溫柔的眼神,已與看着其它任何欺辱她讓她失望的族人一般,再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只是平靜的,沉默的,帶着幾分疏離,帶着幾分冷漠。

姜嫱……

籍水隙立在那裏望着被押着踉跄着走進天簿崖的女子。

從很小的時候大家一起長大,那個時候,姜嫱只是不怎麽讨人喜歡,又因為生的醜時有受人孤立,但彼時,族裏的人并沒有對她有多大的惡意,畢竟到底都是同宗同族之人。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也不知為何,姜嫱的性格越來越孤僻,也越來越難以讓人親近喜歡,越來越讓人生隙猜忌,也就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為什麽就是不能試着改變一下自己呢?

籍水隙不懂。

就是改變一下自己的性格,不在這樣冷冰冰的待人,大家一起友愛互助,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為什麽她就是不懂呢?

“……”

天簿崖內。

山月部中的族長和長老像是等候了她多時一起,為首的壽尤一身降紫色的長袍披身,隔日不見看着又似蒼老了許些的容顏,連帶着須發好似都更白了些許。

只見他柱着竹杖緩緩地走了過來。

“姜嫱,你終于回來了。”壽尤道。

被押進去的姜嫱得鄂钰一踢膝窩徑直跪了下去,只穩住了身,神色沉默的垂頭不語。

壽尤柱着竹杖緩緩地走着,衣帶上垂下來的紫珠時有跳動着,分不清他的年齡幾何,只是柱着竹杖的手見着鶴皮白缟。

“你現在可真是長大了。”紫色的衣珠從石階上拖曳過,壽尤道,“違抗族令,私逃出山,與外族男子茍且,射傷族人,打傷同胞,甚至是對族中的戰士大打出手!”

姜嫱神色沉默的跪在地上不發一語。

壽尤緩慢的走了過來,待停到她面前時,柱着竹杖的手重重的一擊地面,面上的薄怒愈見的噴薄而出。

“姜嫱!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的女子沉默的似是一尊石像一般,只是低垂着頭,望不見一絲情緒。

壽尤見她這般的模樣,心裏的怒意更深了,也不願再與她多言其它,只是沉腕一震手杖,喝道,“寄山居的戰士聽令!”

鄂钰走出一步,拱手,“屬下聽令!”

“将她拉出去暫且關押至苦道洞禁食三日,未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是!”

壽尤忍怒的盯着她,“你這條命我就先留着,待我請示完山神大人後再來定你的生死!”

鄂钰領下了命令後大步走了過去,伸手架起了跪在地上的姜嫱,正準備将她拖下去的時候,卻見姜嫱突然擡起了頭,在被拖走之前,冷不丁的突然問道。

“族長見過山神?”

壽尤冷道,“自然。”

被押下去的姜嫱轉頭望着眼前須發盡白的老者,一慣寡淡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情緒,“族長見到的真的是山神嗎?”

“……”

“嘩啦。”

“嘩啦。”

搖晃的船橹一聲一聲的拍打着水面直撥動了一湖的浪花,只見着兩岸的峰嶺不斷的往後退去,時有聽到幾聲猿叫。

湖中心但有一葉小舟緩緩地劃破水面往前駛去,駛過了兩岸堆積着白骨的山崖之地。

“翁公,山神大人近日可還好嗎?”立在小舟上柱着竹杖的壽尤被一帶白巾蒙着雙目,只聽着一聲又一聲的船橹聲響着,隐約的又聞到了一股甘甜的令人沉迷的花香。

“山神大人一切都好。”搖橹的老翁披着一身鬥笠,看不大清他的容貌。

“是嗎……”

壽尤柱着竹杖的手微微握緊了些,鶴老般的皮膚松垮的似是要掉下來一般,只看着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滾動着。

壽尤道,“那我……”

“許諾于你的願望,自然是會兌現。”翁公伸手搖着橹,目光平靜的注視着前面,平靜道,“神明,又怎麽會欺騙于人呢?”

那一葉扁舟緩緩地駛入了一線天隙,船槳破開水面,暈開了一片又一片的漣漪。駛離逐月峰的小船直往半霞峰的峽嶺深處駛去,那是陰寒的沒有一絲陽光也沒有一絲溫度的地方。

但是卻奇異的長滿了無數妖冶的赤血之花。

暮晚,半霞之光投落于峽嶺之間,正照着這一片赤血之花上,望着凄絕詭豔。

“是啊……神明又怎麽會欺騙于人。”壽尤柱着竹杖喃喃道。

白巾蒙着雙目,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

約莫行了數時,葉舟方才觸了岸。

壽尤得那擺渡的翁公一路領着走了下去,只覺得那馨甜的花香更重了,只聞着便讓人不覺有些飄飄欲仙想要耽迷其中。

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像是美酒,不,又像是美人的香味,絲絲的沁入膚裏勾得人心癢癢。

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只以柱杖探着知道是到了一方山洞裏頭,壽尤柱着竹杖閉着目等翁公摘下自己的眼罩,随即睜開了眼睛望了過去。

“嘩——”風過中,山洞兩旁的燭火登時點燃,就在他睜開眼睛的瞬間。

獸鼎中的紫煙氤氲升起。

卻見着四周以鬥塊的菱鏡貼滿了牆壁,而他正立在了一片琉璃鏡上,望着四面八方影照下的自己,無論幾次看都覺得有些不适應。

“壽尤,有什麽事嗎?”垂下的紫幔,裏面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見過山神大人。”壽尤有些吃力的恭身向他施禮。

起身後,壽尤将近日族內發生的事情向帳幔中的人一一俱細禀報着。

短短不過幾日的時間裏,山月部裏卻是發生了不少的事,尤其是山神欽定特選的這次的天祭之女打傷族人叛逃出族,或者是與山外人裏交易出現了些許的問題,再其然就是他自己……

壽尤不知為何越說越覺得有些乏力,越說越覺得有些艱難,甚至于出神間恍恍的好似生了幻覺一般。

恍神間,好像看到了那些被他送祭給山神的族人渾身是血的瞪着一雙眼睛望着自己。

這讓壽尤不覺打了個寒噤。

立在菱鏡臺上,等到緩過神來這際但聽到山神大人答複了他。

“我聽聞姜嫱此人是山月部百年難得出其次的神箭手,其臂能挽千斤弓,其目能視千裏事。”紫幔後的聲音是魅惑的,甚至于清冷中帶了幾分妖冶。

“确是良才。”壽尤道。

“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背族之人,不懲難平衆怒。”帳幔後的人語氣慵然的說道。

“因為山神大人之前親點此人,故我不敢輕動。”壽尤道。

“嗯……”

帳幔後的男人半倚着香榻神色似有思忖,末了,他一手支起發似笑非笑問,“那依你所見呢?”

壽尤惶恐低頭道,“亵渎神靈,其罪罪不可赦,我當嚴懲于她,以火刺埋骨黥刑,将她捆于祭天壇前火焚,還望山神大人莫要牽怒于我山月部。”

幔帳後的人聽着笑了起來,清冷的聲音有着說不出的魅惑之感。

“很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擺了擺手,“火刑活焚之後,再将此人送來我這裏。”

立在一旁的翁公走了過去,躬身接過了他遞過來的一個錦盒,随即再将那一只錦盒轉遞給了壽尤。

見到那一個錦盒,壽尤的神色頓生變了,面上說不出來的激動連帶着兩顴不由得漲得通紅,呼出來的氣急促而又渴切。

“謝——謝山神大人!”接過了那一個錦盒,壽尤連忙參拜,“我壽尤願永生永世侍奉山神大人左右!謝山神大人恩賜!”

獸鼎裏的紫煙袅繞而升,人走之後的半霞峰一時之間又回歸到了往日裏的寂靜。

過了許一會兒。

“悅先生。”送完壽尤的翁公回來向他複禮。

“嗯。”

卷簾半挑。

但見着一個穿着白衣的男人正半倚在香榻上,未梳的墨發如水一般的四瀉披落着,只一雙狹長的鳳眸微挑,清冷之中透着一股妖冶,似是罂粟,又不同于罂粟的冶豔□□,而是似蛇一般的冷絕。

翁公回道,“已經将壽尤送出半霞峰了,我見先生之前有事欲說,不知是何吩咐?”

躺在香榻上的男人半眯着眼,像是打量了他許一會兒,末了,似笑非笑道,“你的主子這一步當真是走的不錯,我原以為只有我那可愛的小徒兒一人來了女國,卻不知我這小徒兒竟把這麽麻煩的一個人給我帶了過來。”

翁公聽着惶然,“悅先生此言何意?”

香榻上的男人半倚着支着手,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伸手将一封帶血的書信交給了他,“去吧,托朱離去一趟明凰城把這位連家小公子的信送給游雲憐。”

接過了他遞過來的書信,翁公神色尚有些疑惑,“這是……?”

“他到是算計的深,為了牽制住我,竟把這個混世魔王給我叫了過來,可真是讓我頭疼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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