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猜
眼前這個已是須發盡白的老人卻實屬不是易與之輩。
一場審訊下來,還沒有從他的口中套出一二消息,卻讓三人因為他所說出來的事情亂了心緒,一時間連起、姜嫱、哀魚三人各懷心思。
“如何?”
藥翁立在地牢中将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連小公子現在還以為這山月部與娑沙族是摘得幹淨的地方嗎?”
“……”
連起隐約的覺得這個老頭說的有哪裏不對,但卻一時間講不出個具體的所以然出來,只覺得一時間思緒紛亂,心裏面一直堅持着的是非觀與善惡觀更因為對方剛才的這一席話而波受沖擊。
若惡殺了惡,那到底是善還是惡?
似乎不是的。
但是,若不是的話,這世上又哪裏來的除惡之說?
但若是的話……
連起思緒很是混亂,瞳色不覺的走動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擡頭望向了眼前的老頭,問,“山月部每年以族人做為活祭獻給悅心霁來交換所謂的長生不死之藥,娑沙族以歷年誕下的血嬰為契約交換他來助娑沙族日益壯大,乃至于推翻女國的國綱。”
藥翁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故而老身說,如此背負血罪的族落又談什麽善輩,滅了又何妨。”
連起沒有再進入對方思維的陷阱當中,而是定睛凝視着他,問,“悅心霁要這些是為做什麽?”
藥翁眸色微眯,不答。
連起眸子卻冷了下去,“活祭,血嬰,他要拿這些做什麽?提出這樣的要求對他有什麽益處?這畜生混帳到不做人我早就不奇怪了,你若說他心理扭曲,殺戮取樂,我甚至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但他要這些做什麽?拿着一個個鮮活的人命謀劃着什麽?中蠱嗎?煉毒嗎?還是腦子壞了信了什麽巫邪之說?”
原本只是思維混亂間的靈光乍現一閃,但等這一番話說完了之後,連起卻突然明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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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翁沒有回答,于是他便繼續說了下去,“老先生可真是好一番詭辯之說,縱是山月部與娑沙族負有血罪,但向他們提供了這一份血罪的人卻是他悅心霁,玩弄人心,操縱幕手的黑手,還來談他人血罪之說,簡直是荒謬!”
“……”
審訊随後僵滞了下去。
藥翁依舊在伺機挑弄着三人之間的關系,但對于悅心霁與這背後的陰謀卻自始至終未有多吐露出一句。
幾個時辰過去了,費了一番口舌也無法從這個老頭嘴裏撬出一句有但用的話來,于是審訊暫停下來,三人往一旁的石屋中緩歇,也算重新商量對策。
“藥翁跟在悅心霁身邊多年,對于他的那些詭辯術也是不遑多讓,很容易讓人誤入話中的陷阱。”哀魚說道。
“我知道他是西善的第一詭士。”
幾個時辰的審訊,連起這番卻是有些心疲力竭了,“曾經,他還算得上是人的時候,雖然有多事情做的很極端,但也還是……”
說到這裏,連起頓住了,自嘲的笑了一聲,“不,他就沒有算得上是人的時候。”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姜嫱皺眉之際轉頭望向了哀魚,“這當中你還知道些什麽?”
哀魚抱着傷臂坐在一旁,面色沉默了許一會兒道,“當初娑沙與悅心霁做交易的條件中包括了我向藥翁學習他的醫藥之術,但也僅限于此,他們究竟有何謀劃我亦是不知的。”
“現在首要的是了解當中的動機,明白這一切所出何由,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麽。”連起道。
石屋內一時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連起盤腿坐在了一塊巨石上,目光有些怔愣的擡頭望着,神思有些神游的想着,“每一年都需要一個活人,不止一個,那一條條都是鮮活的生命……那些人,大概都已經死了吧……”
這話一出,姜嫱與哀魚面上不覺染上了悲切之色,一人沉默的垂下了頭,一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石屋內的死寂之氣一時更重了。
自壽尤的事情暴露出來時,連起也是有看過那些被挖出來的早已不知道姓甚名誰的屍骨,心裏也不願再細細回想過去了,“……但是這些能拿來做什麽呢?詭士所謀的不過是名利錢財,他蟄伏于此,這一方小國能給他帶來的最大利益不過是篡位之謀,但真有心篡位,拿這些又能做……”
說到這裏的時候,連起目光突然一顫。
……
“悅心霁既以交易之行與寄山族一脈達成協議而謀圖其中,那麽,是不是也與這幕後的人達有協議,但助他們達成目地便得換取自己真正的所需?”
……
“這背後,定還有其它的人!”連起沉目的望向了他們兩個人,“悅心霁怕是還與其它的人有過往來。”
“那個鬼面人?”姜嫱也想到了。
哀魚也是一點就透的人,他沉思了一會兒,“我與藥翁習藥已有十年之餘,期間從未見過此人,也是近來才有看見到他,算來最早的話……應該不會超過十日之內。”
于是,兜兜轉轉之間,又回到了最早前的一個猜想。
就在十數日之前,他們一行四人來到女國,而那個鬼面人……很有可能是他們兄弟當中的一個。
“……”
這是連起一直想要規避不願意去揣度更不願意去相信的事情。
兄長三人,無論是沉穩謙和的大哥秦謙,還是風流多情的二哥梅盛雪,亦或者是溫潤如玉的三哥素長清,任是誰人是這幕後的黑手,他都不願意相信。
他們四人,明明只是為了游學才來到這裏的,沒有任何道理卷入其中。
但是……
“那若以連大哥方才所說的,從蠱術,煉毒這當中來說。”姜嫱突然開口問,“以娑沙的秘術看來當中是否有可推敲之說?”
哀魚沉默了一會兒,良久道,“我有聽過一些,但具體的事情也不清楚。”
姜嫱道,“是與那一日你與我說的長生之說相關?”
哀魚點頭,“在绀牧的古書中确實有過記載一個永生不死的人,那日,你與我談及壽尤與悅心霁所做的交易是為了求長生不死的神藥,我便有想過這一件事。”
連起聽着匪夷所思,“這世上怎會有長生不老之事?”
哀魚目有嘆息的斂下了眸子,“凡世人命數不過百載,百載之內的世事知悉不過一二,更別說是這千年之數所發生的全部之事,縱是世間有超出常理的認知之事,跳脫出常理之外的人,那又何奇之有?”
連起雖然依舊沒有相信,卻也不再否定,只是出行這一遭,已讓他覺得自己之前所學不過是井中蛙一般淺顯。
哀魚抱着傷臂,目光有些游遠的說道,“僅僅只是在绀牧的古書中所記載下來的,他便已活了有兩千年了,可以說是怪物,也可以說是瘋子,但絕大的時候他都是以溫文爾雅的模樣出現在世人的面前,活脫脫的似是個從書中走出來的翩翩公子,沒有人知道他所從何來,也沒有人知道他要往何去……”
說到這裏,哀魚突然停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麽。
“那這個人都做了什麽,才讓世人稱他為瘋子怪物?”姜嫱心有疑惑。
“他其實從來不曾做過什麽壞事,相反,在這兩千年的時光,他将目之所及的很多東西記了下來,用以傳導後世之人,所謂的瘋子與怪物,只是一個人普通的人無法承受千年之久的光陰,在那極盡漫長時間的絕望下自己将自己逼瘋成了怪物罷了。”
哀魚擡頭說道,“但這般一說的話,我确實想起來了,所謂的活祭與血嬰,在娑沙的古書中确實是有載。”
連起目光一亮,“什麽?”
“實驗。”哀魚說道,“有關長生不死的實驗。”
在藥翁這裏久久審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于是衆人跟着哀魚折返回了一方秘洞之中。哀魚挽着傷臂只手掌亮了洞中的燭盞,塵埃飛盡中,目之所及的是四方石壁內堆徹滿滿的書冊。
那些書冊已經泛黃發卷,但這些泛黃發卷的書冊卻是相對來說很近的一部分書了。
遠的有竹簡。
還有羊皮卷。
更甚至再遠一些的,還有刻雕在石頭與龜甲上留下來滿是滄桑痕跡的符號。
這讓連起瞬間想起了素長清所說的,绀牧是這一片土地上,唯一記載全了一千年歷史的地方。心裏不由得又是驚奇又是震然的環走在這藏了滿壁的古書之中。
“你倒是心大,放我們進來?”姜嫱心裏很是意外。
哀魚笑了,“你們看不懂的。”
“……”
哀魚挽着傷臂走在最近的那一方堆徹着書冊的地方,目光一邊搜尋着一邊說道,“在娑沙已經沒有任何人能讀出上面的文字了,便是我,窮盡了這半生的心血,也不過只能晦澀的讀出這一卷裏面的內容。”
正說着,他抽出了當中一本一看上去都被翻過千百萬次的書冊。
鹕實看不懂。
連起順着他翻開的書頁望去,那文字于他而言可謂是聞所未聞,更別說這還是成書之後的記載,再往之前的那些刻記在竹簡與羊皮紙卷上的內容,對于他來說甚至只能稱之為符號。
哀魚一手小心翼翼的掌着燈,道,“我便是在這一卷中看到的,一個有關長老之說的記載,還有人曾用活祭與血嬰所進行的一個實驗,但這實驗卻是與長生之說相悖,只是我也不過僅能讀出些囫囵,這裏面再深一些的內容也是看不懂了。”
一邊說着,一邊給他們二人翻譯着上面的文字,很是斷斷續續的講述着幾百年前的那一場實驗。
連起久久的看着這些複雜的甚至能稱之為圖騰的文字,突然冷不丁的說道,“……我認識一個博學多智之人,是與我同行的一位兄長,他或許能解讀出來這些文字。”
“他叫素長清。”連起道,“不若我修書一封,請他過來幫忙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相蒙 傳記二
那是相蒙第一次見谷中蘭。
“謝謝大夫。”
“無妨,只是舉手之勞。”
相蒙出神的望着這個女子搭手診脈,看着她坐案寫醫方,看着她起身調藥配藥,接過對方包好的藥時,神使鬼差的,相蒙擡頭說道,“大夫,我沒有錢,我能将自己抵在這裏嗎?”
“什麽?”
“我想跟你學醫,我什麽苦都能吃,大夫,你能收下我為徒嗎?”
谷中蘭打量着眼前的這個有些髒兮兮的小孩,見他目光堅毅,隐有哀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頭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