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我怎麽知道他們要怎樣一個結果?你會知道嗎?傍晚的雲霞被染成流彩般妖冶,高處看天空更近,卻又在遼闊的那一瞬覺得一切仍是無限遠的虛無。往常此時我都已經回到家,而束之蒙會拎着烤好的動物來慰勞我。我父親更喜歡吃魚,或是一些生菜,他還教我将一些肉類用樹葉包好,埋在地下,而後在上面生出熊熊燃放的火,我與父親、束之蒙一起閑聊,火滅了,挖出那些葉包,肉香與葉香混合,便是難得的美味。可惜這一天我沒能回去,我隐約看見對岸細長的炊煙被海風掐斷,我父親擔心我,他在棧橋等我,卻看見了其他人帶着我做的水鬼面具來了。
《馥鱗》(44)
他們說“我家老爺請你去接你女兒”,我父親便謹慎地問“我女兒怎麽了”,但對方亦是久經訓練的老手,非常懂得應變,“我們只負責來接你。”我父親猜得到對方的身份,但他要有所顧忌地試探,“我不能離開這個島,你們知道的。”
那些人與棧橋的看守悄悄交換神色,看守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們便向父親說道:“請吧,你還是會回來的,只是暫時去接你女兒回來罷了。”
束之蒙亦警惕地追到不遠處,正看着這一幕。他思索要不要去暴露自己與我們的關系,但施契已經跟了過去。父親走出棧橋,施契卻被攔住了。看守亮出自己的武器示意不要越軌,施契便嘟嘟囔囔着,“我跟他是一夥的,我是馥鱗的老師……教她,釣魚的。”看守仍不放行,施契就将自己藏在靴套裏的刀子拿出來,遞給父親,道:“你知道這刀有多快……不過,你記得還給我。”
我父親收過刀子,随一行人走了。他回頭的那一瞬看見了不遠處的束之蒙,但彼此都選擇不動聲色地觀望。石橋的下沿已被海水浸染,許多螺貝盤旋,那棧橋看起來像是珊瑚貝類的居所,在漫長時光裏逐步被侵蝕、凝固,父親踏過這歲月封存的橋、島嶼、世界,走出了他生活了十年的禁锢之所。然而他沒有想要感慨的心緒,他只是惦記着我——他唯一的女兒,馥鱗。
束之蒙在棧橋附近的樹叢後徘徊着等着我與父親,施契也是。施契一面等,一面抱怨自己的刀子給了我父親防身,可他現在餓了。“去坦圖家借刀?那還不如找秀岚……不過那個娘兒們也夠讨厭的,比老子高半個頭就像我娘一樣唧唧歪歪……”施契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朝秀岚家的方向啐了一口。束之蒙從樹上摘下幾個野果扔給施契,道:“等着,別急,回來了想吃什麽都可以。”
“吃什麽還不是這島上的?雞鴨魚貝蝦老子吃得多了,猴子老子不愛吃……”
“烤豬怎樣?”
“哪兒來的山豬?”施契眼前一亮。
束之蒙故弄玄虛地笑着。他一直在猜測,在橋邊看見的那些人既然能與看守交涉,顯然對方來自有權勢的一方,帶走了我的父親也定然是因為我。對方如此客氣,不是押解,而是護送,看起來是不打算對賀動粗的。束之蒙望着對岸高處的團團火光,料想我父親與我一定在那裏。是的,他沒猜錯。我父親來了,夜色低垂,海風吹得人有些涼,我父親恐我風寒便脫下衣服給我,但何命人在高處的幾只大銅爐裏添上炭火,熱氣便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馥鱗》(45)
何又讓父親坐下,父親終究是對得起他取的那些書生氣的假名的,他得體地坐下,等何表明來意,但他也已經看見高臺下仍然盤踞着一些好奇的人。人們沒看見我父親,送他來的人從小道将他送來,又選定一處高臺盲區讓他入座。何定了定神,抿了些酒菜,而後輕聲說道:“他們都以為你女兒是海神,還以為你女兒與半月前的臺風暴雨有關。”
“為什麽?”
“問我?”何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他親自倒了一杯酒,推至父親面前,“原因是你的事,這是你女兒。我一直知道島上有人借‘海神’的名義行騙……”
“她并不是想騙人。”父親的聲音輕卻明晰,仿佛夾雜着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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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在惡人島,那你就明白許多事并不是看‘初衷’,而是看‘結果’。一定是有人上了當,才會有滿城風雨。你當年不是也沒故意行騙,是不是……但結果呢?”
我感到我父親捏緊了我的手,“你也不是此地的裁決官。”
“所以你應當聽我說完。我不曾打算裁決誰,哪怕我有這個能力。”他擡眼看了一眼我父親,那一瞬我在想,如果束之蒙在這裏,何不會如此理直氣壯,可我父親就是如此,他屬于惡人的那一部分血脈太少了。“我既邀你來,并不是想與你做什麽交易。我想借你女兒,我替她将這次的事平息,她也需要付出回報。其實,這應當問她願意不願意,不過,她還小,許多事始終該由你做主。”
可我父親直截了當地回應他:“她還小,若有代價,我替她償還。”
“不。”何故作驚異,“這件事很簡單,她一定會,而且她一直做得很好。不然我怎麽會想到這個方法?”
我父親猶疑地看着何,久久才問起:“什麽方法?”
何終于笑了,他又滿上酒杯,推過來,自桌面上游走不斷。天色暗到樓下的人已經望不見任何蛛絲馬跡。漫天星辰在那一刻離我那麽近,我竟走了神,甚至想起身試圖撫摸那些星辰光點,可何的話将我引回這遠海島嶼,“你知道這島上的海神祠嗎?”
敘述如此之久,你終于看見這熟悉的詞語了。
《馥鱗》(46)
海神祠。
若非他說,我決計不知這世上還有這麽一處地方,這段死于歷史的過去也不會有機會重生。可這恰是因果關聯上的一環,我既已打開此路,後續紅塵也接連不斷地跟了上來。人生是如此緊迫地你追我趕,為了逃避一環而撞開另一環,連綿而去,轟然倒塌,直至命運的鎖鏈終究将我勒緊為止。
可我不該肆意抒情,我該向你說海神祠,就像我父親向束之蒙、施契解釋的那般,海神是這雙生島嶼上不滅的信仰——寄生大海的人怎會不仰慕她?那祠堂為此而建,甚至有專門的巫女為侍奉海神而在。關于海神與巫女的傳說如此之多,大約是如何福澤民衆而民衆又如何表達對海神的敬畏,這與各處鬼神傳說近似,歸根結底仍是信仰。這島上人人信奉海神庇佑,而巫女曾是代表民衆與海神聯系的人——也有人說,他是海神派來傳達旨意的使者。這兩者相差無二。巫女象征了海神權威,一直被島民敬愛,不過對岸的故事早已如敗落書籍,無數故事随書頁腐失終止于塵世。因為,二十多年前,主持祭祀的海神巫女失蹤了。
“這跟馥鱗有什麽關系?”施契終于拿回了他的刀,又快又狠地剖魚切肉吃了起來。刀光血腥攏在他手,他就在他的欲孽裏仰頭看着我父親。
“這島上人原本十分信奉海神,巫女失蹤後曾經惶恐難安。何說,他看見馥鱗演海神演得很像,覺得借此可以恢複海神的權威,所以要她繼續演下去,而他也會幫着馥鱗。”
“什麽?就這樣?”施契嚼着魚肉,又下刀子割着那條睜眼魚的另一處。我在一旁抱着束之蒙幫我烤熟的魚,看了看,總覺得有些沒胃口。
“他是這麽要求的。”
“你也已經答應了他吧。”束之蒙總是有這種讓我着迷的預知力。
“不這樣,馥鱗也會與我們一樣。”
“我不是怪你,一切只能如此。”束之蒙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先問你,他有說那巫女為何失蹤嗎?”
《馥鱗》(47)
父親點點頭,“可是他也不知那巫女去了哪兒。正是因此人們才恐慌,許多人以為是海神抛棄了這個島,災難馬上要來了。他為了維持這島上的一切,勸人們繼續表達對海神的敬畏,重建海神祠、主持海神祭。以前巫女會一種奇怪的法術,他做不到,就每年從赫之川國弄來許多煙花引人耳目。”父親說完,頓了頓,“我想他說的是真的,如果他知道巫女在哪兒,未必需要如此周折。”
“但願。”束之蒙不屑地揚了揚嘴角,“不過這也不重要,這些說辭都不是我們要考慮的,還是老規矩,剔除我們也不确認的部分,想想他的行動線究竟是什麽,再去猜他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束之蒙看了我一眼,他就像教子狩獵的獅子那般把血淋淋的動物扔在我面前,等我學他的樣子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