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幫助呢?你當然不會明白,你還只是我年輕的律桢。你父親看見了我,慈眉善目地問着“會不會怕”,我搖頭,你父親又繼續說:“像你往常的樣子便好,我給你選了一個頂好的位置看祭典——煙花,你以前看過嗎?”我點頭,我從前在人與人之間看到過天空的邊角耀光、煙雲的殘缺不堪。你父親說今晚會有最好的風景,你會看到最美的夜景。然後我們就沒有對話了。律桢,你一直聽着,卻聽不到破綻,你疑心我與你父親之間肯定會有過多的交涉,你還想找機會再問我,可你不知道我也只是你父親的一步棋而已。那一整夜的煙花盛典你看過很多次,今夜也未必會有新的花樣,但我卻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當下看流火在頭頂綻開,宛如大網一般朝我籠罩過來。是煙綠色的網、胭脂色的網、銀星色的網,一張又一張樂此不疲地被抛上去、撒下來,我覺得我活該叫馥鱗,該是多麽芬芳四溢的小魚,被這一次又一次的宿命捕撈。我站在一個寂靜、遼闊而又無人的地方——在海洋的中央,不知為何有一塊質地奇特的漂浮物,穩穩當當地讓我站在其上,遠遠看去,如同踏足海水的人。我戴着我的面具往天空看,四周都是海,我卻不害怕。等煙花散盡,遠處觀景的人早就發現我了,海面行走的那個女孩兒,戴面具的,那不是“海神”嗎?他們驚嘆的那一刻,天上又打出漂亮的煙火,這次是銀白色的,只有這一顆你父親叫我千萬別看,因為它太亮了,讓所有人都視野模糊——那是為了我的退場。
《馥鱗》(61)
接我退場的是你,我被那移動的漂浮物拽回岩石叢生的地方。你牽着我的手帶我走一條陰冷的地道穿梭回你的府院,又登上那座高臺。人們還在找海面上的我呢,結果那個愛編故事的老頭又發現我了——“看,海神。”好了,這出戲真好看。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就享有人們的歡欣。何也出現在我的身後,一改往日面貌,虔誠地對我半躬着身子,問道:“滿意嗎?”
我點了點頭。
于是臺下的人争相告知:“‘海神’喜歡這次的祭典”“她喜歡”。
何又說:“祭典是為人們祈禱‘海神’的庇佑。”
我點了點頭,何遠遠地對我點了一下頭,示意我該說那句話了。我想了想,便轉過身,對這個永遠對他人有所期待的世間萬衆公然撒謊:“福佑我民。”說出這個謊言讓我太過開心,以至于竟笑了起來。然而我越是歡欣他人就越是鼓舞。唯有你知道不是。人們的愉悅持續了很久,可我一早就要退場。你父親說我不宜久留,便早早送我離去。你主動請纓要送我,因為你會在路上想方設法地問我“我父親為什麽叫你扮‘海神’”。
“你父親沒說過。”我搖搖頭,但我仍要告訴你,“可我們猜到了。”
“你們?”你眼睛一亮,仿佛深信我就是個好騙的小孩子,會把一切都告訴你那般,“你會告訴我吧?”
你期待的目光就像躍躍欲試的煙火。可是,律桢,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你忘了第一時間說出我的名字。你也忘了你曾對我說過你是個惡人。你還忘了你的弟弟律致還被關在房裏,你的弟弟律致,他無聊到用手捅破了紙窗去看那些煙花,他看完煙花還看見了院子裏走過的你和我。在你期待的眼神面前,我是故意招呼你低下身來聽我說話。你弟弟看着你靠近了我,看見那個“海神”取下了面具,你感到了我呼出的空氣,可接下來,你發覺了我用我的尖牙咬你的耳朵時毫不留情的疼痛。你跳了起來,甚至要呼出聲,可你封住了你的嘴——你不敢讓人知道你問了我什麽。你的表情讓房間裏的律致大笑起來,他如此喜歡我對你的這番捉弄,雖然他根本不知道原因。可你也不知道原因吧。律桢,你不得不重新打量起我,還怨怒且輕聲地問我:“這……是什麽理由?”
《馥鱗》(62)
我卻重新戴上我的面具,理直氣壯地走在你的前面,對你說:“我不告訴你。”
“為什麽?”你追上我。
“因為我是惡人。”我回頭看着你,我妖媚詭谲的面具後是我對你的失望與捉弄,“而你不是。”
也許這樣,你才能恍悟那個将你領進黑暗躲藏起來的我,為什麽對你如此信任。
我們在路上分別,遠處城市裏的人都在雀躍。那時的我不知律桢離開我後紅了臉,滾燙的手一點點摸索着自己的耳朵,越安撫越察覺我的咬痕在隐隐灼痛。我回到惡人島時,何已送來了許多美食佳肴,我照例向我的惡人們說我今天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是我的眼鼻耳喉,他們聽完了何所安排的整個海神祭,施契捋着自己的胡子,有點兒摸不透的意思,“看起來跟以前一樣,他就是想讓馥鱗被人認為是‘海神’。”束之蒙也是贊同的,他唯一提出的觀點是在一再跟我确認“他确實是這樣說”“真的嗎”之後,束之蒙想了想,道:“他始終沒正面向人說過你是‘海神’,即便他參與了這場演出,可是他的回答都是模棱兩可的……”我父親應聲看了一眼束之蒙,“馥鱗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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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們怎麽總能這麽快得出結論?”施契不滿意他們的思維默契,“給我解釋解釋。”
“他這麽做就表明,如果一切失敗,他很有可能打算一股腦兒都推到馥鱗身上,說自己并沒有承認過馥鱗是‘海神’。因為他始終很謹慎自己的身份。而其他推波助瀾的事,他也沒露過面。”束之蒙說完,看了一眼我父親,我也發現我父親眼神裏的憂慮,但他這一次很果斷,他立即說:“那就不再繼續下去,答應他的也演完了。”
束之蒙也沒有反對,他甚至沒有看我,而是自己摸着下巴打量了很久。在那一刻,我知道他也是疼惜我的,這一次他不想聽我這個孩童不成熟的看法,因為他要先我一步替我避開危險。施契有些不甘,但他看了一眼蹲在岩石上仿若小獸的我(我那時正在跟一只小蜥蜴彼此怒瞪),他也抿抿嘴,回道:“也沒辦法,本來還想知道他想搞什麽鬼,不過這條路要是走不通,我們也不瞎走,對不對?老束?”
束之蒙這才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頭來。
《馥鱗》(64)
對,那時的我完全不知道。
不過知道又能如何?
那時的我不僅不明白,還覺得他讨厭得讓我再也不想見。但命運就是錯綜的路線,比如我剛走上正軌,另一支支脈就偏離出來了。隔日康複了的信使繼續出現在棧橋附近,我父親便交出了親筆書信給何,大意是委婉言辭,說當時的立約已經完成,以後便不再讓女兒馥鱗以行騙的身份去對岸,也許還要填補上“感謝照顧”之類的鬼話,不過束之蒙說,不寫這些假意寒暄對方也許就會生出忤逆你的心來。但何也不會順從誰,他收到信之後,只是冷聲笑了一聲,将信卷成長條,送至一旁的燭火上——他倒不是不屑,只是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的證據罷了。管事的老福在一旁候着,等那條長紙燒盡了,變成地面的一撮兒認不出的灰,他才問道:“老爺,這該怎麽辦?”
“不打緊,‘海神’消失了反而好,維持這種‘神’的身份也太累人,換一個也好。”何閉目養神,老福也捉不準他的意思,不敢進不敢退,只等着何緩緩地睜開眼,道,“今日還是照例給‘海神’送他們需要的,盡量大魚大肉,穩他們幾天。明天又要起風了,那就三日之後吧,等入夜後,替我安排接他們過來再聊一次。你可以預先透風給他們,他們想的不成問題,我只是邀他過來聊聊別的——對了,口頭傳達,別留字句。”
于是我們又享用了一頓佳肴。其實父親對此深有疑慮,甚至想要退還這些東西,仿佛不接這茬便代表對我們的契約就此失效。但何家訓練有素的家丁不會給你退還的機會,他們也适時地表達“這是老爺的意思,對你們的感謝”,這類話對我父親自然是不管用,但食物誘人的芬芳再撞上粗神經的施契,自然便是悉數全收。哦,還有束之蒙,他也贊同吃下。在這一點上,我父親越發體現出他非惡的本性,因為束之蒙的理論比他要直截了當得多,“他當這是收買,你當這是進貢。你吃了也可以不認他的賬,不就是頓飯嗎?賀,我雖然知道,但我還是想說,你真的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