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小計讓原本要來接我的人卧病在床——他又假意跟律致打賭,律致輸了,于是興高采烈地去給廚房的仆人的菜裏都撒上了瀉藥。第二日,家裏的仆人都怏怏臉色、躬着身子愁苦滿面地走來走去,何查出來是律致下的藥,律致向來任性又義氣,他倒是一挺身子,在何面前嬉皮笑臉地承擔起來,“不就是罰我禁足半個月,不如,父親,先讓我看完海神祭行不行?”
何不是不知律桢與律致的賭約游戲,但那天的陽光已經亮亮堂堂升上當空。時間要到了,要派人來接我了。可無論送貨人還是管事的今日都洩了氣。何知道律桢的算盤,倒也順其自然地将律桢叫進自己房裏,他是誠意地對自己十五歲的兒子說:“我知道這是你與你弟弟鬧出來的把戲。”律桢不說話,還以為要落得重罰,但何避開了他們都礙眼的話題,只是輕聲道:“你已經十五歲了,再過兩年也是将娶親的年紀了,再不懂事也有些晚了。”律桢想了想,便應下來,“對不起,父親,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馥鱗》(57)
“那你該選個無關緊要的日子,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律桢不答。
“你讓一屋子人都洩了氣,那晚上的煙花禮誰去張羅?我?”何轉而意味深長地問道,“還是你?”
那是律桢以為的天賜良機。他眼神一亮,想,若是能讓他參與豈不是更好?但他未曾想過事情怎會如此順利——束之蒙一早就告訴過我,對太順利的事始終要保持警惕,因為有一招叫“誘敵深入”,還有一招叫“坑殺”。但我親愛的律桢,你已經很不容易,你鼓起勇氣對父親說:“就讓孩兒替您分擔,有什麽吩咐我請教老福便是,他雖然走動不了,但是話還是可以說的。”我想何那一瞬是安心的,即便你不去,他也會吩咐你去,我猜他在懷疑你目的的同時更願意相信你這是責任感。你父親想了想,便對你說:“今夜有的不只是煙花禮,還有一些……”他故作姿态地往四處看看,造出一種謹慎與信賴的氣氛,而後對你說,“這是我們何家的秘密,若是你做好了迎接這層身份的準備,我便告訴你。”
你覺得你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你父親願意信賴你的那一刻。
你終于可以滲入這個未知而龐大的世界,為你的母親。
所以你點了頭。
我身邊的男孩兒是你派來的親信。你父親原本打算派你去接我來,他信不過別人。但你向父親說:“我是何家大少爺,如此出門跋涉未免太過惹人注意。”你等待你父親贊許的眼神,你果然得到了。但你不願放棄自己的那部分,你想知道你父親是否背着你們對華服面惡的男人存有異心,所以你要先接觸我,從我這裏得到一知半解。所以你叫華鶴——對,就是來接我的那個男孩兒,也是給你換魚骨的那個男孩兒——來接我。那孩子與你一樣,母親早逝,父親是個不争氣的酒囊飯袋,他要争一口氣,你是一眼相中了他的。他領着我繞開人群,選生僻的小徑繞道何家後門,這路我上次已走過一次。他問我:“你是海神嗎?”我的面具只有一半,他只是看不見我的全貌,但仍看得到我斜睨他的眼神與挑起的嘴角。“我是。”我說。那本就是我的假名字,是屬于我的憧憬,誰也無權剝奪。
《馥鱗》(58)
不過,他也是個口風很緊的好孩子,只問完我這個就不再多言。他将我送去何家,繞開路,躲開多數的仆從,将我送到你所在的後院裏——你打算先見過我再送我去你父親的詭計布局。所以我就再一次遇見你了,律桢。我雖十二歲,可始終是比你見過更多惡人的惡人,我還是一島的惡人調教出來的奸詐小孩兒,我先看見了你的臉,你卻未能看見我的臉。你十五歲了,比起我所深愛的二十歲時你千瘡百孔的面孔,此刻的你只是個膚淺小孩兒。但你已高出我的記憶,此刻我卻只能比齊你的下颚或是鎖骨。我沒想到是你,我真沒想到我會突然遇見你,我舉着面具,所以你看不到我眯成月牙一般的眼,可你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小惡人,還沒學會怎樣對我遣詞造句,沒想好如何從我這兒旁敲側擊出你父親的目的。
然而我摘下了我的面具,笑吟吟地喊你:“律桢,是不是?律桢?‘戒律’的‘律’,‘桢木’的‘桢’。”
那已是距今多少年的初秋,卻有着盛夏的溫度。我的生日剛過,那七日花還未凋謝,整個島嶼都彌漫着如此濃郁的香味,就像是你不能拒絕的我。我鋪墊出大半個人生才與你第二次會面,那時的你遲疑于我不敢冒認。你望着我的眼神裏沒有驚喜,只是奇怪地閃爍一瞬,就像是瞥過的珠寶表面不經意滑開的光暈,那是被你深藏卻又被我捕捉的光。你不知該如何相認,因為你對我帶有目的,而這目的你甚至不知道應不應當與我分享。你不似我,即便懷有目的地出現也不怕與你坦蕩相迎。
律桢,你一直不是一個成功的惡人,可你未來将做那麽多衆叛親離的事,但那也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原來我是引你堕落的惡果。在那一刻,我見你猶疑,便掃興地舉起面具,扣上我的臉我的真誠。你這才低頭不舍地喚出我的姓名:“馥鱗是不是?可你沒告訴我哪個‘馥’,哪個‘鱗’。你不能怪我,我這不算知道你的名字。”
Advertisement
“那我現在告訴你,你保證不會忘麽?”
“我保證。”你像個賭氣的孩子似的走上前,拍拍胸。
我歪了歪頭,打量着你,一字一句道:“‘馥郁芬芳’的‘馥’,‘魚鱗’的‘鱗’。”
《馥鱗》(59)
你思索的樣子煞是有趣。那麽用力地把眉毛簇成一團,像是被聚攏的花瓣。我很想上前對準你的腦門兒按下去,将那一團錦簇拍散,變成零落的舒暢。你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我的名字怎麽寫,我不怪你,反正我也不會寫我的名字。可你還團着你的眉梢,我便真的上前摁你的眉心,狠狠地一下,以致你愣愣地看着我。
我說:“要是不會寫就別想了,我也不會寫。”
我不知你從沒被女孩兒這麽理直氣壯地觸碰過,當然,細算起來我也沒這麽跟同樣年紀的男孩子打鬧過,可我時常騎在束之蒙的肩上對他拳打腳踢。不過這也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在你的世界裏,好人家的女孩兒應該規規矩矩,不會對男孩子動手動腳是不是?可我不是好人家的女兒,這條對我不成立。但你只能習慣性地回避開來,責備也不是怒斥也不是,還要對我迎面而來的質問不知所措,“怎麽?”
“你怎麽跟小孩似的——”
“小孩和大人有什麽區別?”
你答不上來,只是又驚又喜道:“你——怎麽會是‘海神’?”
“你猜猜?”我想你一定知道答案。因為我們都是惡人。欺騙,這不就是惡人愛做的事嗎?可你那副猜不透的樣子令我覺得失望,你莫不是忘了我們都是同一陣營的人?可你仍然想不出來,我不想聽其他的答案,于是轉而問你:“你要欺負的人欺負到了麽?”
你吃驚了?
因為你從沒想過我還記得你當初那些話。
院子邊角傳來他人走動的聲音,你對我做出一個輕聲的手勢,我便站在原地等你的下句,你四處張望而後補充道:“那是我們的秘密,你能替我保守嗎?”“關于欺負人?”我又問。你點點頭,複而再說:“不能告訴任何人。”我點頭的時候院子裏跑過另一個人,你知道麽,那一剎那我承認我還是個孩子,因為我看見他便覺得你要欺負的人是他。
《馥鱗》(60)
對,那就是我曾騙來的那只小虎,律致。他慌慌張張地從屋子裏摸出來,朝你喊着:“哥,哥……父親不讓我晚上去看祭典,你幫我想想辦法逃出去……”他看見我那一刻有些吃驚,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後其他的人也登場了,譬如你的父親。我聽得出成人的腳步聲更為沉重,律致也聽得出來,他又迅速地退回了他的房間,關上房門,做出一副被禁足的樣子,臨走之前還不忘對你氣嘟嘟地求救,“你說了你要幫我的!”
而後你父親便出現了。他出現的那一刻,你再次對我做出那個手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什麽也不會說的,只是看着你父親走了出來。你也疑心你父親要怎樣對我交代始末,而一個小女孩又能對你父親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