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世初見 她想折了他的翅膀,看他怎麽……

乾元二十二年,秋。

勁武國與淮越國結成同盟,兩方大軍前後夾攻直入天巽國都城。

“嗚……”城內鼓角聲起,百姓抱頭逃蹿,空氣中盡是嘶啞扭曲的人聲。

外頭混亂不堪,宮內亦是如此,宮人們自顧不暇,拎着包袱四散逃竄,全然不管平日裏精心照顧的主子。

這殘酷可怖的景象,梁纓都看在眼裏,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逃命的方式離開皇宮。

敵軍高喊着勁武國的名字沖入皇宮,殺戮聲随之而來,不消片刻,地上便倒了大片羽林軍和宮人,血腥味彌漫了整個都城,濃烈地刺鼻。

“公主我們快些逃命吧,再遲便來不及了!”瀾語心急如焚,使勁拉着呆愣的梁纓往前跑。

兩人怕被敵軍撞着便走了禦花園裏的小道出宮,翻過一道道木欄杆進入綿密的灌木叢。

背後不斷有慘叫聲傳來,步步逼近,聽在耳中只覺心驚肉跳。

到底是自小長大的地方,即便再不喜歡,她如今也是萬般不舍。梁纓匆忙回頭看了眼梁钊住的太極宮,心頭驀然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你們快看,前頭有人!”

倏地,一道男聲從後頭不遠處傳來,激得兩人渾身一哆嗦,“公主先走!”瀾語使勁推了她一把。

梁纓受力跌入青桐林中,她急忙回身,望着瀾語搖頭,“別犯傻我們一起走!”

“公主,原諒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瀾語扯開嘴角,笑意決然,圓潤的面上被葉子劃了幾道口子,紅地惹眼。

“我不……”還沒等她伸手拉人,瀾語已站起身,飛快往來時的方向跑去。“瀾語!”

梁纓一只手停在半空,一只緊緊捂着嘴,強迫自己忍住哭聲。瀾語比她小一歲,在身邊伺候了六年,平日裏都是她護着她,沒想今日是她護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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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歸沉痛,但這個時候最不該停留在原地沉痛。梁纓咬牙,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出了青桐林後,她只覺雙腿發軟,不由扶着樹幹喘氣,擡頭一瞧,渾身血液凝結。

前頭站着個男人,身姿魁梧,看穿着是個參将,勁武國人。

來不及多想,梁纓轉身便跑。還沒跑出幾步,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長發,剎那間,她只覺頭皮被扯得生疼,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往後拉去。

“還敢逃。”男人擒住她的雙手,粗糙的大掌直往她面上摸。“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老子今日賺了。”

梁纓竭力掙紮,奈何力氣實在懸殊,她雖習過武,卻也只能對付一般人,而眼前這人她顯然對付不了。

反抗并非上策,她索性忍着作嘔的沖動乖乖配合,斂眉柔聲道:“将軍能不能輕些?我怕疼。”

“哈哈哈。”聽得她求饒的聲音,男人一下子咧嘴笑開,順道放開了手,“小美人,安分點,等老子玩盡興說不準會放你一馬。”

梁纓踮起腳尖去圈男人的脖頸,湊近他耳邊道:“将軍可知我們天巽國的女子會學一門閨房課?”

“閨房課,這麽帶勁兒?”男人似乎被勾起了興致,攬着她的腰往上一提。“來,讓老子開開眼。”

“呼……”她往男人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不錯,繼續。”男人緩緩閉起眼,似乎在回味享受,便是這個瞬間,梁纓袖中的簪子滑出,狠狠紮進男人頸間的動脈上。

眨眼間,鮮血噴湧,猛烈地濺了她一臉,連帶她的視線都染紅了。

這簪子淬過毒,見血封喉。

“你……”死氣上臉,男人雙眼圓睜,捂着脖子重重倒下。

頭一次殺人,梁纓自然是怕的,但眼下逃命更要緊。她蹲下身,正打算扒了這人的衣裳穿上出城。

“籲……”憑空傳來一道男聲,尾音拖得很長,駿馬應聲停下。

她慌亂擡頭,對上來人的剎那,雙手猛地捏緊盔甲。

“噠,噠,噠。”白馬越走越近,馬上男人一臉冷漠,五官被銀色盔甲浸染得愈發冷冽,他目不轉睛地瞧着她,一雙漆黑的眸子比夜色還深,似要将人吸進去。

“元……”她剛喊出一字。只聽“唰”地一聲,長劍出鞘四寸,男人用劍柄挑起了她的下巴,整個人俯下身來。

“亡國公主,最适合做籠中雀。”

下一刻,他将她拎上了馬背。

“元千霄!”

梁纓從夢中驚醒,面上冷汗淋漓打濕了大片額發,整個人瞧着像是剛從水裏鑽出來的。

她不斷搓着自己的臉,使勁揮去那抹厭惡感,方才的夢,每一處都分外清晰,猶如身臨其境。

夢中,孟茍帶着勁武國大軍殺入皇宮,父皇他們兇多吉少,而瀾語……

這是什麽奇怪的夢,梁纓晃了晃腦袋,虛幻的畫面一閃而過,最後出現的男人,正是昨日碰巧撞到的嘴毒質子。

他是淮越國人?

“咚咚咚。”瀾語叩響房門,“公主醒了?”糯糯的聲音透過房門,帶着一絲清晨的甜意。

“進來吧。”梁纓扭頭,瀾語捧着洗漱用具進屋,一笑嘴邊兩個酒窩,跟夢裏的瀾語沒什麽兩樣。

那個夢,她是瞎做的吧?一定是。

“公主是不是做噩夢了,面上怎的這般紅?”瀾語遞了打濕的帕子過來。

“嗯。”梁纓起身從瀾語手中接過軟布巾,一點點擦幹面上的冷汗。歸還軟布巾時,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瀾語一眼。

她膽子一向小,何時露出過那樣的決然神情。

“嗯?”瀾語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幹淨純粹又略帶不解。

梁纓行至梳妝臺前坐下,一語不發地望着銅鏡裏的自己。看着看着,視線悄然模糊,銅鏡中慢慢浮現出另一張臉來,是她,但不是此刻的她。

她吓了一跳,閉眼再看時,銅鏡裏的那張臉已然消失不見。

“備水,我想沐浴。”

“咻”,竹箭劃破空氣,穩穩釘在箭靶中心。

與其他公主不同,梁纓自小愛射箭,且每日清晨都會射上幾十箭,至于為何喜歡射箭,她自己也說不清緣由,大概是喜歡正中靶心的暢快。

“公主真棒,又中了。”瀾語拍手叫好,順道遞上一支竹箭。

梁纓眉頭緊鎖,深地化不開。她盯着十丈外的箭靶陷入沉思。

直到此刻她都記得那個夢,事情的起因是五姐要嫁勁武國的二皇子孟茍,父皇答應了,大婚前幾日,孟茍問父皇借了十萬精兵,說是要打下一座城池作聘禮。

然而真到他們大婚那日,血染都城。

現實中,孟茍确實來了,也确實喜歡五姐,可五姐對他并不理睬,反而跟掌事太監魏栖不清不楚的。

倘若她沒猜錯,五姐今日定是帶着魏栖去了避暑山莊,這一去怕是得不少時日,會發生什麽誰都不好說。

想不明白,梁纓緩緩放下彎弓,拿了一旁的帕子擦汗。

“公主怎的不射了?”瀾語滿臉疑惑,“昨兒的一半都沒到。”

“先去見一個人。”

梁纓匆匆走出宣寧宮,瀾語快步跟上。

皇宮裏設有學堂,分男女兩室,授課不同,能進的多是皇子和皇親國戚,也有幾個重臣的子女,讀九休一,而今日恰好休沐。

天氣晴朗,梁纓踩着日光走在宮闱中,望着熟悉的一牆一瓦出神。

在那個夢之前,她打心眼裏想離開皇宮,本以為自己對這個地方毫無留戀,可真到離開時,她卻是千萬個不願。

瀾語見她出神開口問道:“公主,我們這是去見什麽人,能不能透露透露呀?”

“見……”梁纓語塞,她并不曉得那些質子被安排住在何處,于是攔了個小太監詢問,“淮越國的質子住哪兒?”

小太監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回七公主,淮越國的九皇子被安排在千竹苑,不過這會兒在蹴鞠場蹴鞠。”

“蹴鞠?”梁纓心下奇怪,仰頭順着小太監所指的方向瞧去。

一進蹴鞠場,梁纓便聽到了不少叫喊聲,其中幾道女聲很是耳熟,想來是學堂裏的那幾個。

她提着裙擺走上看臺,找了個能縱觀全場的位置。

場地東西向,長三十丈,寬十二丈,中間豎着兩根長杆子,風流眼在最上頭,約莫二丈多高。兩隊人在蹴鞠,一隊穿着黑衣,頭戴紅布條,另一隊穿着黃衣,頭戴綠布條。

不知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元千霄,興許是他太惹眼了,一身黑色勁裝,窄袖蜂腰。

他瞧着像是球頭,額上系着一條三指寬的紅頭巾,鬓發因着大幅度的跑動散亂了些,随風飄過高挺的鼻子,瞧着倒是賞心悅目。

“千霄,接球!”有人大喊一聲,果斷将鞠球踢給了元千霄。

元千霄反應也快,往上一躍,雙腿夾住鞠球,身子一落便用單手撐地,右腳适時一勾,用力踢出鞠球。

“呼”,鞠球破開流風飛入風流眼,“好!”看臺邊的十幾人激動地喊了起來。

元千霄落地,鬓邊發絲跟着一抖,張揚有力,見鞠球進了風流眼,他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明媚的笑來。

“呵。”一想到夢中的男人,梁纓望着他的笑只覺刺眼。

“開球!再來!”黃隊球頭朱式開惡狠狠地瞪着元千霄,那副樣子像極了要吃人的豺狼。

鞠球向上抛起,元千霄與朱式開激烈争奪,兩人飛快往上一躍,一并落在風流眼上方。

不少女同窗為這兩人捏了把汗,七嘴八舌地念着“小心”兩字,梁纓冷眼旁觀。

只見朱式開與元千霄同出一腳去接半空中的鞠球,元千霄右腳一擡踢向朱式開的腳,接着旋身左腳一踢,将鞠球傳給了隊友。

一踢即中,朱式開落地,隊友紛紛去扶他,此時黑隊再進一球。“我不用扶,你靈堂的!”

“啪啪啪……”看臺上響起了連綿的掌聲。

黑隊贏了,元千霄扯開頭巾一甩,直接跳上一丈高的中央圓臺去摘金絲錢袋,動作矯健,又快又猛。

“我們贏了,贏了……”

十幾名隊友接住跳下圓臺的元千霄往上抛去,各個都笑得開心。

他被抛得上下颠簸,笑聲幹淨爽朗,不說夢裏如何,便是第一次見,梁纓也讨厭。

她讨厭這種肆意的笑,越看越覺得讨厭,他就像一只翺翔在天空中的雄鷹,自由自在,叫她忍不住想折了他的翅膀,看他還能不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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