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制瓷(五)
一番兵荒馬亂,好在謝府裏面養着一名老大夫,不至于讓謝父真的被活活氣死。
謝瑾瑜看着床上雙眼凹陷,臉色慘白的謝父,心中是好似有一把火熊熊燃燒,讓他僅剩的那根名為理智的弦轟然崩斷。
“六叔,我父親對你不薄,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至于要害他啊!”謝瑾瑜壓低了嗓音,生怕吵醒了謝父。
六老爺臉上的冷汗還沒有消散,頂着謝瑾瑜快要吃人的目光,哆嗦着身子,“我,我沒有想到會這樣……”他比任何人都要希望謝父長命百歲啊!謝子熠還沒有修改族譜,那還不算是謝父的兒子,若是這個時候謝父出了事,謝子熠是什麽也得不到的。
他又不傻,怎麽會自毀前程!
“瑾瑜,瑾瑜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爹長命百歲!你看,你爹現在也沒有事,你就幫叔叔說一下好話,讓你爹去救救子熠吧,以後你還要靠子熠給你撐腰呢!”六老爺拉着謝瑾瑜的手,一個勁的哀求。
謝瑾瑜猛然甩開袖子,深吸一口氣,目光譏諷,“等着他撐腰?他不拖累我就算是謝天謝地了!六叔,也就只有老子看兒子覺得他是個香饽饽,在我眼中,他就是個一文不值的垃圾!
這半年來他有那件事辦得漂亮?不是毀了這樁生意,就是得罪某位大客戶,現在倒還,直接将我們謝家的方子出賣,他這麽厲害咋不上天呢!”
一想到這段時間謝子熠的所作所為,謝瑾瑜就覺得怒火中燒,現在謝六老爺居然還有臉讓他去求情,簡直是無恥至極!
“你——”六老爺指着謝瑾瑜說不出來話,他有心想說你不過是個哥兒,現在給你幾分臉色是看在謝父的面子上,等謝子熠繼承了謝家,誰還會在乎你?可是一想到謝父對謝瑾瑜眼珠子似的疼愛,便啞口無言,只是一雙小眼睛裏充滿了對謝瑾瑜的憤恨。
等他兒子繼承了謝家,他一定要謝瑾瑜好看!
謝瑾瑜沒有錯過六老爺的眼神,當即氣了一個仰倒。果然歹竹裏面出不了好筍,謝子煜是那個模樣,他爹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些年來,謝家真正主事的,除了謝父還有幾位身體不好的叔伯,其餘的人,整日裏不是吃喝玩樂就是混吃等死,沒有對家族做出貢獻就算了,還總是惹出事端讓謝父去掃尾,這樣的族人要來何用?
“六叔,你心裏怎麽想的我一清二楚,你們總覺得我是個哥兒,将來還是要仰仗謝家和你們的兒子,可是你不要忘了,将來的事情是将來,未來會發生什麽大家都不知道,但是現在,你還有你兒子,謝家幾十口老老少少,全都需要仰仗我父親過活!
若是我父親有個三長兩短,就憑你們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家夥,真以為能在江寧城裏讨着好?別人不把你們生吃活剝了我不信謝!”
謝瑾瑜目光冰涼,說出的話堪稱是大逆不道,但是匆匆趕來的一些謝家人的臉色卻是青紫交加,好不難看。原因無他,謝瑾瑜說的話,全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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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若是離開了謝父,只怕三兩年就要在江寧城徹底除名!以前他們還覺得謝父也沒什麽大不了,若不是他老子給力,臨死前還給他留了一張可保富貴榮華的制瓷方子,指不定謝父現在也和他們一樣,一事無成。
然而這段時間下來,眼看着謝父将家族中的生意一點一點交給他們寄予厚望,據說是謝家最出色的後輩謝子熠的手中,他們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謝子熠看着那麽聰明,還不是在生意上被一群老狐貍耍的團團轉?連他們公認最厲害的人都在生意場上吃不開,他們這些已經習慣了每月按時拿錢,吃喝玩樂的纨绔怎麽可能守得住謝家的家業?
他們這個時候才明白謝父的厲害,可是呢,一切都已經晚了!
謝子熠居然真的蠢到将謝家的制瓷方子給出賣了,簡直是腦子裏進水,愚不可及!
沒了謝家的制瓷方子,謝家在江寧城該如何立足?一想到未來可能再也無法吃香喝辣,有可能還要回到原來的鄉下村子,繼續做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謝家人就感覺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
“所以各位叔叔伯伯,若是真的撕破了臉,大不了我和父親自請分宗,從此以後,互不幹涉,你們覺得如何呢?”謝瑾瑜環顧四周,見平日裏很少露面的一些族老都來了,不由得輕蔑一笑,輕飄飄飄的抛下一顆炸雷。
“別,別啊!”
“是啊是啊,瑾瑜你在說什麽胡話呢!”
“好端端的分什麽宗?你們答應,老祖宗還不答應呢!”
“沒錯沒錯,六哥他就是黃酒喝多了,你別聽他胡言亂語。”
一群族老頓時叽叽喳喳議論開了,三言兩語就将六老爺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六,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二哥能過繼你家孩子那是謝子熠的福氣,你要是在胡言亂語,我就不客氣了!”
“沒錯,謝子熠也就那個樣,我覺得我兒子也不錯,要不瑾瑜你讓二哥考慮考慮我兒子。”
“你在這裏湊什麽熱鬧,現在關鍵是謝家該怎麽辦!”
謝六老爺氣得面色通紅,被一群人擠在半邊,半句話都插不上嘴。
“好,你們,你們等着!”六老爺一揮袖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謝瑾瑜,揚長而去。他就不相信了,謝家還有其他人能挑大梁,他等着謝瑾瑜哭着求着讓子熠過繼。
謝瑾瑜滿面怒容,見到了此刻六老爺居然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瞬間氣得腦仁都在疼。
他坐到床邊,瞪了一眼圍在四周的謝氏族人,冷着臉說道,“怎麽,各位叔叔伯伯還要在這裏等着我父親醒來不成?”
其他人一聽,知道此時待在這裏也讨不了好,連連推辭,“既然家主要靜養,我們就先離開,瑾瑜啊,等家主醒了,你一定要及時通知我們。”
說罷,匆匆離去。
屋子裏一下空了下來,四周仿佛都被冷風灌滿。謝瑾瑜輕輕嘆了一口氣,握住謝父的手,眼裏充滿了愧疚。
若不是因為放不下自己,謝父何至于對六老爺等人如此忍讓?還不是擔心以後他沒有人可以依靠,所以才對家族中的小輩各種照拂,而這些小輩的父母,又因為謝父得了多少好處?謝瑾瑜不想再去想這些,可是一看見謝父這樣虛弱地躺在床上,他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子怨氣。
“咳咳——”
“父親!”謝瑾瑜驚喜地望着悠悠轉醒的謝父,差點喜極而泣。雖然大夫說了謝父只是氣急攻心才會暈倒,但是上輩子可沒有這種事,怎麽能不然謝瑾瑜憂心。
“是瑾瑜啊……”謝父輕輕道,聲音十分低弱。
謝瑾瑜連連點頭,眼裏充滿了關心與擔憂,“父親,你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在請王大夫來看看?”
謝父搖搖頭,只是慈愛地看着大半年不見的兒子,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好孩子,父親沒事。倒是你,身體還好嗎?管家來信說你去了莊子上修養,可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謝瑾瑜搖頭,不想在讓年前的事情煩擾謝父,只抓着他的手,堅定的說,“父親,已經沒事了,瑾瑜長大了,可以處理這些事情。倒是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長命百歲,瑾瑜還等着您将來給我帶孩子呢!”
謝瑾瑜知道謝父最擔心他什麽,所以專門挑着謝父不放心的事情來讓他打起精神。
謝父苦笑,摸了摸謝瑾瑜的頭,嘆了一口氣,“是我對不住你,本以為謝子熠是個好的,沒想到到頭來反倒是拖累了你。他将秘方一抖落,謝家的富貴日子也就到頭了。你的婚事恐怕還要受此牽連,以往的人家對你……”
謝父為何如此氣憤,究根到底還是謝子熠的愚蠢妨礙了謝瑾瑜的利益。原本謝家靠着秘方,在江寧城也算是富碩人家,只要族人不蠢,這張方子就是鐵飯碗,可以吃一輩子!
他本來已經打算好,等謝瑾瑜出嫁的時候,就将秘方交給謝瑾瑜,謝家制瓷坊每年五成的收益算作他的添妝。
江寧城有多少人眼饞謝瑾瑜的嫁妝,說到底還不是觊觎謝家制瓷坊。有了這東西,謝瑾瑜完全可以說上一門頂好的親事,又有他們謝家作為依靠,謝瑾瑜婚後的日子保證受不了一點委屈。
可是現在呢?
制瓷方子洩露了,謝家富戶的身份岌岌可危,謝瑾瑜的嫁妝也大打折扣,以前想要結親的人家,現在還能看上他嗎?即使看上了,謝瑾瑜在夫家的日子肯定也不會多好過。
這樣一想,謝父頗有一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本以為給謝瑾瑜找了一個依靠,卻沒有想到竟是個拖後腿的!
“父親,您不必自責,孩兒知道你究竟是怎麽想的。若是沒有這檔子事,我可能還會跟你一樣,将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可是現在看來,您覺得謝家可還有人靠得住?”謝瑾瑜握着謝父的手,坦誠的将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告訴他。
“你看,謝子熠可是家族內公認最成器的後生,可還是爛泥扶不上牆,試問家族裏的其他人又能好到那裏去呢?今日我觀六叔的種種反應,還未得勢他便已經開始威脅你我,若是等謝子熠真的繼承了謝家,可還有您的立足之地?
他們連您都不敬重,更何況是我這個即将外嫁的哥兒?”
謝父聽到謝瑾瑜如此說,當即老淚縱橫,“可是若不給你找個兄弟依靠,我百年之後,你該怎麽辦啊?”
“要不要,要不要咱們招贅吧?”謝父突然靈光一閃,對着謝瑾瑜激動道。
謝瑾瑜心中暗嘆一口氣,即使前世今生情況不同,謝父依然還是想到了招贅這條路。不過,這輩子他一定要打消謝父的這個想法。
謝瑾瑜搖搖頭,擰眉不贊同,“父親,你還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家族內的兄弟叔伯們好歹還與你我有着血脈親緣的關系在,為了錢財地位都可能反目成仇,更何況是一個外來人?只怕到時候平白招進來一頭白眼狼,謝家更是危矣!”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你以後該怎麽辦?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吧?”謝父急得滿頭大汗。
謝瑾瑜心裏一動,他倒是真想一輩子都不嫁人,可是現在卻不能告訴謝父。
“父親,既然別人都靠不住,我為何不能靠自己?若是錢財聲望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害怕未來的丈夫給我甩臉子嗎?”謝瑾瑜眼眸微動,盯着謝父道。
謝父一驚,“你是想——”
“是,父親,既然謝子熠靠不住,何不直接讓我接手謝家的生意?到時候我再找一個門楣比謝家低一些的男人嫁了,何愁他不尊重我?”
謝瑾瑜直言,現在的情況他是半分顧忌也沒有了,笑着道,“我原來還怕家中的長輩反對,他們總以為我是個哥兒,即使讀書再好,在聰慧又怎樣,反正都是比不上謝子熠的,可是現在呢?謝子熠親手斷送了他們的富貴日子,你說他們會不會恨死六叔一家子了?
這個時候,我若是願意接手謝家的爛攤子,無論好壞,他們都會念着我的好,您說是也不是?”
謝父愣愣地望着謝瑾瑜,一言不發。他突然發現,那個小時候一直追着自己要他抱抱的小孩子已經長大了,聰明的将謝家所有人的心思都猜了一個透徹。
“可是這樣一來,你就再也不會如以前那樣自由自在了。一家子的重擔壓在你的身上,還有外面的流言蜚語……”謝父不想再說下去,他如珠如寶捧在手心裏的孩子,怎麽舍得他受一點苦。
謝瑾瑜輕輕一笑,悠然道,“父親,現在苦一點是為了将來享福,若是我現在享受了,苦日子就會在後面等着我。再說了,現在不還有您嗎?您手把手教我,我總不會比謝子熠還不靠譜吧?”
謝父聽到這裏,卻是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謝瑾瑜剛才的話。他确實心動了,這麽多年走南闖北,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
以前一方面是因為他心疼謝瑾瑜,不想他受苦;另一方面則是謝瑾瑜對家裏的生意絲毫不感興趣,他也不想逼迫他。現在謝瑾瑜轉變了想法,他自然會竭盡全力的幫助他。
只是,到底是有點晚了。
若是在提前半年,不,哪怕是一個月,謝家的方子還沒有洩露出去,謝瑾瑜的起點都會完全不一樣!
謝瑾瑜見謝父目光沉沉,一下就猜中他心中所想,擡頭示意侍墨出去,不一會兒,侍墨捧着一個木匣子進來。
謝瑾瑜将盒子遞到謝父的面前,輕輕打開,“父親,您看——”
“這!”謝父瞪大了眼,直直地盯着木匣中的物件,激動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