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鍋(七)

京城,某處別院之中。

五皇子匆匆從馬車上面下來,一身绫羅綢緞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塵。

他的面容剛毅,左邊臉頰上有一條細長的傷疤,橫亘在整張臉之上,将他原本俊美剛毅的臉,襯托的多了幾分兇煞之氣,讓人不敢逼視。

五皇子一到了別院,先是坐下匡匡喝了兩杯涼茶,然後一抹頭上的汗水,對着石桌旁邊悠然看書的老者道,“柳先生,你怎麽還看的下去書啊,四哥今日這麽忙,不是說好有要事相商嗎?怎麽現在還沒有到?”

被稱為柳先生的男子,身着淺青色的儒生長袍,面容白淨,臉上續了美髻,眼中不時精光閃過,一看就是老謀深算,心有溝壑之人。

柳先生慢悠悠放下手中的書冊,對着五皇子露出一個超然的笑容,“殿下今日心不靜氣不平,可是因為前幾日聖上那道聖旨的緣故?”

“先生既然知道,那還問我做甚?”五皇子不滿的嘟囔了一聲,憤憤不平道,“老六居然就這樣成了安親王,早知道分封還有這種好處,我當年也該早早地出京!”

“可是出京意味着殿下與大位無緣,殿下也舍得?”柳先生給他續了一杯茶,盯着對方直言不諱。

五皇子苦笑,也不擔心被人聽了自己的話,有些話他憋在心裏二十年了,終于還是一吐為快,“先生覺得我還有希望繼承大統嗎?先生你看我的臉,二十年前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和皇位無緣了!”

五皇子當年随啓元帝西征匈奴,被對方冒頓汗王一箭射中了左臉。那長箭上面有精鐵倒刺,直接刮掉了他大半張臉上的皮肉,哪怕後來用了不少的修容膏藥,也沒有祛除臉上的長疤。

一國之君,怎麽可能選一個面有傷痕之人去當?

早在二十年前,太醫告訴他臉上的傷口治不好之後,他就歇了這個心思。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就不想繼續呆在京城這個地方爾虞我詐了,若不是放心不下四哥,他早早地就自請分封了。

若是從前,他可能還會告訴自己,在熬上一兩年,說不定父皇身體就不行了呢,到時候下面的弟弟們還不能獨當一面,四哥勝出的可能性極大。可是這些年看着父皇康健無憂,每日膳食睡眠都很正常,五皇子越來越絕望,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會比父皇先走一步!

但是前幾日父皇冊封安親王的聖旨徹底燃起了他心底的一絲野望,他如果也分封出去,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局面?

看着自家家裏的妻兒,五皇子還是不可抑制的動了心思。不是他不想和四哥繼續拼一把,拼搏了大半輩子的東西誰願意放棄?而是現在情況看來,他們真的跟那個位置一點機會都沒有。與其這樣,還不如混個鐵帽子王當當,至少還能蒙陰妻兒。

“五皇子的想法我已經知道了,其實要說起來,當年安親王走的這一步棋,還真是妙啊!”柳先生嘆了一口氣,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敬佩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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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京城亂成那樣,所有有實力的皇子都參與其中,眼看着前面的幾個皇子死的死,圈禁的圈禁,誰還願意放棄快要掉進嘴裏的肥肉呢?即使是知道自己也深陷泥潭,九死一生,但還是舍不得放棄,萬一有那個機會呢?

就是這一點點的貪心,就造成了眼前截然不同的局面。

四皇子到來之時,看見的就是自己的謀士和五皇子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整個人嘴角一陣抽動,面無表情地走進來。

“啊,四哥你來了!”五皇子趕緊給四皇子到了一杯茶,笑着道,“四哥你先喝口茶!工部這段時間很忙嗎?聽四嫂說你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府了。”

四皇子點點頭,算是回了他的話。這幾日不知道怎麽回事,父皇突然讓工部将往年的河岸大壩的修建資料全部整理出來,工部的資料堆積如山,很是廢了他的一番功夫。

“四哥,你找我什麽事啊?”五皇子小心翼翼地問。對于自家四哥,他一直心存尊敬。他的聖母早逝,母家有沒有什麽助力,在皇宮裏面一直是小透明的存在。若不是四哥小時候扒拉他一把,他可能都活不過成年!

仔細說起來,當年皇宮裏面,他和老六年歲相當,兩人又都喜歡粘着這個外冷心熱的哥哥,三人的感情最是要好,誰能想到,現在三個人裏面混的最好的居然是老六那個皮猴子呢!

“老六來信,問我願不願意跟着他幹?”四皇子沒有隐瞞,直截了當地發出一個驚雷,吓得五皇子和柳先生都差點把手中的茶杯摔了。

“老六真這樣說?”五皇子不可置信道。

當然不可能這樣直白,只不過中心意思就是這個,四皇子不想浪費口舌,所以直接點明目的。

“你怎麽想的?”四皇子看了一眼五皇子,詢問道。

五皇子支支吾吾,不敢去看四皇子的眼神,盯着地面看了半天,才小聲道,“那個,四哥,不是弟弟立場不堅定,而是你也知道弟弟我向來沒什麽大志向,對那個位置也沒什麽感覺,我呢,現在又是一個面容有礙的皇子,除非父皇生的的皇子都死絕了,不然絕不可能輪得到我。弟弟一直跟着四哥,也是覺得四哥是個可以托付,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四哥怎麽想的,弟弟就去怎麽做!

但是呢,弟弟在這裏還是要多少一句,若是早來二十年,哦不,十年,弟弟可能覺得我們還能争一争,但是現在父皇的龍體康健,具體有多麽生龍活虎你也看見了,就是在多活十年也不成問題!有這個時間,下面的皇弟們都長成了,該有的本事也都歷練出來了。

到時候他們年輕力壯,而我們呢,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還去搶那個位置有什麽意思?除非我們現在就……”

五皇子指了指皇宮的方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在四皇子嚴厲的表情中默默低了頭,“四哥仁孝,連我有這樣大不道的心思都不準有,更別說真的實施行動了!既然這樣——”

後面的話,五皇子沒有說了,他知道四哥已經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四皇子消瘦的手指扣了扣石桌,語氣低沉,帶了一點消極之意,“我向來身子不好,老實講,我真不覺得自己能熬過父皇。

從小到大,父皇一直将我當作是勾股直臣培養,他覺得我的性子太直,過剛易折,根本不适合繼承大統。母妃去世之前,也曾暗中囑咐我,讓我好好做個純臣就行。若不是當年之事太過慘烈,我也不會有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

當年衆位皇兄之中,我最為佩服的就是二皇兄。二皇兄自幼聰慧無雙,鐘靈毓秀,學得又是父皇手把手教授的帝王之道,我已經打心底将他認為是最合适的下一任君王。

若不是父皇長壽……”說到這裏,四皇子猛然打住了話頭,察覺到自己話裏的失言,連忙道,“父皇長壽,我們前面的這些皇子最是尴尬,宮變之後,父皇下旨讓我去廣濟寺禮佛,雖然有暗中維護之意,但是我在心裏卻是起了怨恨之心的。”

四皇子說到這裏,仿佛将心底積攢了半輩子的委屈都吐露幹淨,連以往時刻提醒自己的謹慎篤行都抛之腦後。他一次表露出自己對那位高高在上的親爹不滿,眼睛通紅道,“我只想好好生活,當個為百姓幹實事的好官。

他年輕的時候,選好了繼承人,讓我當左膀右臂,我樂意為之;他後來健康長壽,看不慣自己親自挑選的繼承人了,便說殺就殺,毫不手軟,而我這個無足輕重的純臣也不需要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了。可是等了幾年,下面的弟弟們長成了,他需要一個磨刀石,而我可不就被他一道聖旨召了回來嗎?”

五皇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言論,驚的臉色發白,手指抖了又抖,才晃晃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壓驚。

“父皇,父皇……”五皇子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我們可是他的親兒子啊!”

“陛下有二十幾個親子,你覺得你有多重要?”四皇子冷笑,緊捏着手中的茶杯,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反正我現在是沒法抽身了,與其便宜下面沒什麽感情的弟弟們,還不如扶持和咱們一起長大的老六!至少老六現在可是主動像我們伸出了橄榄枝!”

五皇子一愣,一咬牙,“四哥,我跟你幹!”

遠在江寧城的安親王還不知道,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親王爵位,順帶安撫一下自己兩位現在還是光頭皇子的哥哥們,就這樣被他們認定自己是個可以投靠的新投資,已經幫他想好京城之中的各種事項該如何安排,簡直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上心萬分。

安親王此時陷入了人生以來最大的困境,那就是該如何幫他那個倒黴兒子追媳婦兒,這件奇葩而又必須要做的糟心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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