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陽謀(八)

安親王給四皇子和五皇子送了幾十箱黃金的事情,像是長了翅膀一般,飛速傳遍整個京城。

這一天,京城的大街小巷,高樓小攤無不在談論這一件事情。打從安親王制造了新糖方開始,京城裏的視線都開始轉移到這位早早離京的身上,現在這人非但不低調,反而在回京之前,來了這麽一手,實在是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別說皇子們搞不清楚安親王葫蘆裏究竟是賣的什麽藥,就連啓元帝,盯着自己手中的奏折,也久久無法回神。

在他的記憶中,老六一直都是衆位皇子中最調皮的哪一個,心思也最簡單直白,有什麽事從不藏着掖着,打一眼就能從臉上瞧出來。

但是,這幾件事辦的,就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心裏都十分的沒譜。

要說不忌憚老六,啓元帝自己都不信,但是論起他真有幾分生氣,那倒是不至于,因為從頭到尾,啓元帝都有十足的把握,老六這人從來都是個沒有大志的。

自己屁股下面的這把椅子,其他人争得頭破血流,但是對老六來說,還真沒有萬兩黃金來得實在。

啓元帝從不擔心老六,若真是不放心他,他也不會當初就那麽放他出京,更是在十年前,将西南邊境的兵權交給了老六。

說起來,他這個兒子雖然是個混不吝的,但是在正事上面從不犯糊塗。西南邊境的兵權一抓到手裏,就能壓得北羌與戎狄數十年不敢進犯。

老六這段時間如此打眼,讓啓元帝猛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來。那是一種親眼看着一直受自己庇護的雛鷹,突然展翅高飛,才發覺原來鷹崽子的羽毛早就堅硬,再也不需要自己保護的悵然與意料之外。

一切來的太快了,快的讓啓元帝覺得猝不及防。在他的安排裏面,老六至少要在等十幾年才能有這樣和他正面對峙的勇氣。

不知道中間究竟是出了什麽變故,所以才會逼得老六這麽早就走上了這一步。

是老四?老七?還是早已故去多年的老二?

啓元帝心中起起伏伏,腦海中過了一圈的人,也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難不成真的是這麽多年的歷練,讓老六提前成熟這麽多?

啓元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随口問了一句,“老六還有多久京城?”

德全一聽,連忙道,“回禀萬歲,安親王十日前已經出發,想必最慢也就這兩日。”

德全伺候了啓元帝幾十年,雖然不能将他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但是七七八八的成分還是有的,加上他的雙胞胎哥哥福全又專門統領着後宮差事,兩人前朝後宮配合的相當默契,所以對于發生事情,自然知道的十分清楚。

安親王風頭出夠了,可不得皇上和其他皇子們頭疼麽!

“惠妃哪裏打聽出什麽消息沒有?”啓元帝輕笑,惠妃小心謹慎了一輩子,臨到老了,卻還要為這個不省心的兒子逢場作戲,也真是委屈她了。

“惠妃娘娘的手段萬歲爺也是知曉的,奴才這些沒讀過什麽書的庸人,哪裏能比得上啊!雖然什麽都沒有打聽出來,倒是奴才覺得,惠主子現在的演技越發敷衍了,早沒有當年的走心。

自您加封妃位之後,娘娘每日打扮得珠光寶氣,日日在禦花園賞花聽戲,時不時還要宴請六宮娘娘,那日子過得是再舒心不過了。倒是奴才聽說,每次娘娘和其他各宮裏的娘娘聚會後,貴妃娘娘和娴妃娘娘哪裏,內務府總要新送上好幾套一模一樣的茶具。”

德全一五一十的說了,他也不怕得罪後宮裏的娘娘們,反正他是皇帝的人,他的主子是皇上,生前有幸伺候皇帝,死後那也是要跟着主子一起走的,所以他有什麽可怕的呢?

要他來說,這後宮裏的女人,別看着出身高貴,但要是真進了宮裏,尤其是遇上像啓元帝這樣一位大權在握,又有一番抱負的明君,幾十年下來,過得還不如他這個奴才體面和尊貴,說起來還真是令人唏噓。

就拿貴妃、娴妃、惠妃三位娘娘來說,前面兩位娘娘出身大家,前朝後宮那都是出過不少大人物的,可是那又如何?皇帝需要貴妃制衡皇後的時候,貴妃那才能起來,等皇後一倒,緊接着娴妃又跟着起來制衡貴妃,等兩人鬥得烏雞眼的時候,其他花枝招展,各色各樣的小姑娘又被送進了宮裏。

那還能怎麽辦?只能接着鬥呗!

就連惠妃娘娘,那樣聰慧進退有度的女人,早年間還不得跟着皇上一起做戲,壓得皇後和貴妃兩人喘不過氣了?等兩人回過神來,下面的皇子一排排的生,好幾個甚至都是同年同月出生,前後生日就隔着幾天,那還争什麽争,壓死了前面大的,後面小的立馬就能填上來。

就跟地裏種蘿蔔似的,一個坑一個蘿蔔,都不帶眨眼的!

前朝後宮消停了,惠妃的作用好像也利用完了,于是大家發現,寵冠後宮的謝氏女,哪怕給皇上生了一個皇子,最後也只給封了一個嫔位。

這麽多年惠嫔緊閉宮門,從不主動出門露面,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若不是這次安親王冒出了頭,大家都快要忘了安親王的生母可還是在後宮好端端的。

啓元帝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對着德全道,“惠妃雖是個女子,但是心思不輸男兒,要不然當初朕也不會和她聯手,一起拔出了江家、王家、謝家幾大家族在前朝後宮的勢力。

當年她也是敏銳,早早地看出了京城風向不對,拿着朕留給她的空白聖旨,給老六求了一個封王的恩典。”

“那也是娘娘沒有私心,知道王爺的能力與品性,但凡是私心重一點……”後面的話德全不敢再說了,再說那就是逾越了。

“是啊,她是個狠得下心的!”啓元帝眉頭一皺,眼中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他少年登位,前朝有幾大世家制衡,後宮又有老太後壓着,每天都處于高壓之中,連喘口氣都不敢大一點。就是在這個時候,謝家的一個旁系庶女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個女人聰慧、果敢,有着不輸于男子的心計與謀慮,更重要的是,她不僅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能猜到他想要什麽。

帝王的野心讓他和這樣一個女人連了手,一步步鬥倒了謝家、江家、王家,就連宮裏的老太後也是惠妃去送的最後一程。

等他大權在握,真的成為了一言九鼎的皇帝,怎麽安置惠妃卻成了一個老大難的問題。

按理說,兩人相互扶持,甚至同生共死,又有着皇帝與嫔妃的名分,若是相處時能生出一兩分男女之間的情愫來,那是再好不過的。

只可惜他和惠嫔都是聰明人,正是因為太聰明,對于另一方太了如指掌,所以別說是生出一點異樣的感情,沒有在心底将對方當作是大敵防備着,已經是這麽多年僅剩下的一點信任了。

所以大封六宮之時,寵冠六宮并育有一子的惠貴人只變成了惠嫔,再無其他多餘的封賞。

惠嫔十分老實,并未對自己的位份有過質疑,安安靜靜的待在後宮中,教育六皇子。

對于惠嫔和老六,啓元帝心中自然是一直帶着愧疚的,所以對他縱容了幾分,然而惠嫔也從不教導,兩人好像十分默契的将老六寵成了一個纨绔。

直到宮變,惠嫔帶着當年他留給她的空白聖旨,給老六求了一個藩王尊位,想要老六離京。啓元帝當然知道惠嫔的想法,無論是心軟還是愧疚,啓元帝最終還是答應了,放了老六出京,徹底遠離京城的風雲詭谲。

然而誰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後,被他和惠嫔精心培養成纨绔的老六,他居然崛起了,甚至沒有一點征兆,仿佛殼子裏換了一個人一般!

別說是惠嫔,就連他也是吃驚不小。

老實講,這麽多年過去,啓元帝心中也是有過一兩次後悔的,若是當年再相信惠嫔一點點,是不是老六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滾刀肉的模樣?惠嫔若是在相信他一點點,只要私下多教導幾次老六,老六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對政務一竅不通?

他倆都是聰明人,所以作為他倆的兒子,老六可不就得是個傻的麽!

啓元帝越想越覺得可笑,父父子子,夫夫妻妻,做到這個份上,一個可悲都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現在身體康健,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身體,在活個十幾年那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下面的皇子們不知道啊,一個個就等着他倒下呢!

前面的皇子羽翼漸豐,後面的皇子想着能不能撿漏,殊不知,現在的啓元帝,就是把最小的二十二皇子提溜出來,培養十幾年也能接手他手裏的攤子,所以争來争去有什麽用呢?最後還是要看誰活得夠久,能熬過他這個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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