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城事(一)

“公子,你可是又在想世子爺了?”侍書将一盞茶放在謝瑾瑜的手邊,臉上露出一絲擔憂。自從祁麟上京以後,謝瑾瑜除了出門查看一下各家鋪子的生意,就整日将自己關在家裏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心裏打的什麽主意。

在她看來,她家公子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兒女情長。那些個男人有什麽好的,能有銀子來的劃算嗎?若是她有公子的心智能力,他她才看不上什麽臭男人,哪怕對方是個世子那也不行!

好好地在家裏數銀子,它不香嗎?

“倒也不是,只是突然想起錢管事他們的來信,說是想在京城試試水。”謝瑾瑜搖搖頭,雖然他心裏确實有點思念祁麟,但是手頭上的正經事卻也沒有忘記。

“試水?試水什麽?”侍書疑惑,謝家的生意已經鋪張開了,在西南一帶也算是有了立足的根基,此時難道不是好好地占據整個西南的市場嗎?怎麽會想着突然去京城試水?

京城那是什麽地方?天子腳下,達官貴人數不勝數!謝家的這點資本敢去哪裏撲騰麽?別到時候什麽水花沒有撲騰出來,反而将這點點微薄家業也搭了進去。

“咱家的青瓷現在十分有名,不僅僅是西南這邊,就連蘇杭一帶,也來了不少的大顧客。錢管事信中說,江南那邊的貴人們,就喜歡這種精美而不失身份的東西,無論是拿出來送人還是留在家裏當個擺件,都極其的受歡迎。”謝瑾瑜皺眉,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

“錢管事說,江南那邊的瓷器商人有意大肆在我們這裏購買青瓷,然後轉手賣給京城裏的貴人們。按照他的想法,賣給誰不是賣,既然如此,為何要将京城裏的市場放過,平白便宜了江南的商戶!”

謝家根基淺,從前就沒有想過要将生意鋪開到京城裏面去,至少是現在還不行。只不過這一次謝家的青瓷突然聞名西南,就連江南的商戶都有些眼熱。

若是謝家不願意放棄京城的市場,自然有人會幫助他們,只不過,謝瑾瑜有些擔心,一口氣吃不出個胖子,若是就這樣貿然去了京城,保不住青瓷就要折在裏面。

最主要的是,謝瑾瑜擔心一旦青瓷流入京城,引起了那些貴人們的注意,然後發現他和祁麟的關系,誤了祁麟的大事,那才真的是要命!

所以謝瑾瑜從收到錢管事的來信之後,一直拿不定主意。他既不願意就這樣平白放過一個可以擴大謝家生意的機會,又害怕因為自己的招搖而害了祁麟。

一時陷入兩難,倒是臉色都憔悴了不少。

“公子何不問問世子爺?反正世子爺現在也在京城,知道的消息肯定比我們多,問問他準沒有錯!”侍墨到沒有想那麽多,只覺得世子爺現在到了京城,他又是皇孫,這麽好的身份肯定沒有人敢于他為難,可不是打聽京城風向的好人選嘛。

謝瑾瑜輕笑,他倒是想問祁麟,但是每每一開口,就不知道該如何述說。祁麟對謝家的生意幫助不可謂不大,若是沒有他的幫助,謝家絕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盛況。

可正是因為祁麟幫助的太多,謝瑾瑜反而心裏負擔很重。他與祁麟挑明了關系,兩人心有靈犀,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合夥人的關系。若是一味地尋求祁麟的幫助,會讓兩人原本就不怎麽平等的戀人關系,變得更加的複雜。

他怕祁麟看輕自己,更害怕他自己失了本心。

“凡事若是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就好了。”謝瑾瑜輕嘆一聲,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咱家的生意還是太小了些,若是家大業大,公子也不用擔心這些。”侍書眼珠子轉了轉,突然道,“公子為何不想辦法将海鮮酒樓也開到京城裏面去?這樣一來,咱們不僅有青瓷還有海鮮酒樓,若是瓷坊給力一點,燒出了更好更新穎的瓷器,咱們的勝算就能更大一分。”

謝瑾瑜一頓,侍書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怎麽将海鮮酒樓開到京城呢?

“江寧城靠近內海,哪怕是其他幾個郡縣,雖然沒有什麽大海,但是湖泊還是有的。咱們這裏又距離其他郡縣比較近,所以那些海裏的稀奇吃食倒是很容易就運到了別處,保存得也比較完好。但是即便是如此,那些海鮮的滋味也沒有我們這裏吃起來鮮美,若是真的将酒樓開到了京城,只一點,這些食材我們該從何處去尋?

售賣的最火熱的就是八爪魚、毛肚、小黃魚這幾樣,龍蝦、螃蟹京城裏的小河裏還能抓着,但是其他幾樣呢?而且夏天的天氣炎熱,這些生鮮只怕還沒有運到京城就已經壞了、臭了。”

謝瑾瑜何曾沒有想到将海鮮酒樓的鋪子開得更大更多一些,只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光是食材這一項,就已經讓人絕望了。

謝瑾瑜努力回想,上輩子的許俢誠是怎麽做的,但是也只模模糊糊有個大概,根本就不清楚。好像從一開始,許俢誠就只開了一個普通的火鍋酒樓,根本沒有特色海鮮一說。

只是火鍋麽,那為何會風靡全國?這其中究竟有什麽緣由?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謝瑾瑜嘆了一口氣,心想着一定還有什麽是自己忽略了還沒有被他注意到的地方。

“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孫兒拜見皇祖父,願祖父萬壽無疆,長樂無極!”

祁麟和安親王一道進了宮,沿途他也不敢擅自打量,自進了乾清殿後,與安親王叩首大拜,等着上面的人問話。

啓元帝一言不發,也沒有立即叫起,只輕輕打量着下方跪着的兩人,神情看不出喜怒。

安親王穿着超一品的親王禮制官服,身形高大,皮膚黝黑,看着倒不像是嬌生慣養的皇子,只以為是哪家長久鎮守邊關的将軍。

受苦了!

這是啓元帝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西南邊陲之地,風吹雨打,到底比不上京城裏繁花似錦,只從安王的面相變化就能看出。

“起來吧!”啓元帝淡淡道,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父子久別重逢的喜悅與激動。

“謝父皇/皇祖父!”安親王與祁麟一前一後慢慢站起,恭敬地等着啓元帝開口。

啓元帝擡頭,将目光移向安親王身後的青年,目光一頓,露出一絲喜愛之情。

青年一身紫袍,面如冠玉,眸如星辰,筆直的站在那裏,如同一棵百年老松,華然□□。他的身上既有皇室子弟的貴氣,但卻又帶着一絲超然的灑脫意味,看起來倒真是一個教養十分良好的翩翩公子。

祁麟——

啓元帝在心中默念了一邊祁麟的名字,倒真是老六那小子整日裏叭叭念叨的麒麟兒了。

沒想到老六自己整成了一個大粗的模樣,但是卻将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了一個細皮嫩肉的貴公子,還真是有趣!

“賜座吧。”啓元帝眼中帶了一絲笑意,讓人賜座。

安親王連忙又帶着祁麟謝恩。

“怎麽,出去了幾年,反倒是規矩了不少。”啓元帝見安親王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頓時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到底和當年的那個混小子不一樣了,若是……

“父皇,兒子好想你啊!”啓元帝堪堪游離的神思瞬間被一聲哀嚎打斷,安親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皇啊,你不知道兒子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啊!兒子好慘啊,去了那麽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沒爹疼沒娘愛,身邊還全都是一群想要從我身上撈油水的壞胚子,而是過的那是膽戰心驚,害怕地沒完沒了……”

安親王眼淚鼻涕哭得滿臉都是,時不時還拉着袖子擦拭一下眼角,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這樣一哭,啓元帝也被弄得眼眶微微濕潤,心裏泛起一股子不忍來。

老六當時離開京城時候,那才多大?也不過是現在祁麟這個年紀,他又被自己和惠妃寵得無法無天了,別說是有點心眼,就是別人把他賣了只怕還在幫人數錢呢!

正是因為這樣,惠妃派了自己得力的人前去輔助,他也沒有過問,反倒是暗地裏也送了一些人過去。

當時京城裏鬥得厲害,他那裏還有心思關注一個已經被他放棄的皇子,因此,老六是怎麽在江寧那邊紮下根的,他也不甚清楚,只是看他如今的這副模樣,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嗚嗚嗚——兒子知道自己沒本事,比不上哥哥弟弟們,但是兒子真的沒什麽壞心眼啊,這麽多年父皇要兒子好好待在封地,兒子就待在封地,父皇要兒子去打北羌,兒子就招兵去打北羌,您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生怕惹了您生氣!

可是父皇啊,兒子真的好想您和母妃啊!您為什麽二十多年都不叫兒子回來一次啊,每逢年節,兒子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就想着,今年是不是哪裏沒做好,父皇為什麽不宣兒子進京過年?

是不是父皇還沒有原諒兒子,怎麽這麽多年連個旨意都沒有呢?是不是兒子做的還不夠好,所以父皇還沒有想起兒子?”

安親王眼淚一抹,紅紅的眼眶盯着上面的啓元帝,梗着脖子道,“兒子當年是惹了您生氣,但是這麽多年了,兒子知道錯了,但是您為什麽就那麽狠心呢?真的一面都不願意再見兒子了!

您怨兒子,恨兒子,對兒子失望了,兒子都認了,但是您怎麽連自己的孫兒都不要了呢!”

說到這裏,安親王好似哽了一下,連連咳嗽了幾句才聲淚俱下道,“您不知道,當年麟兒生下來的時候,兒子有多高興啊,簡直恨不得弄得天下皆知!那一刻,兒子是真正的體會到您做父親的感覺,才是真的想要向您認錯!

兒子興沖沖地給您寫信,給您上折子,就想告訴您,兒子當父親了,您當祖父了!兒子知道您有很多的孫兒,可是這對兒子來說是不一樣啊!兒子滿心歡喜的等啊等,等着您會給麟兒賜下什麽賞賜,哪怕比不得大哥家的豐富,二哥家的尊貴,但只要是您給的,那就是不一樣的。

可是兒子什麽都沒有等到,甚至連打發派個人來看看都沒有——”

安親王慘然一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想必已經是情緒到了頂峰,哆嗦着不成樣子。

祁麟一驚,連忙扶住安親王,擔心道,“父王——”

今日禦前啓元帝要問話,兩人都是知道的。祁麟臨走前還想囑咐安親王幾句,但是安親王卻告訴他,不用擔心。他是他老子的兒子,他老子是個什麽性子,是個什麽人,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清楚了。

祁麟知道安親王心中心中有了成算,也就沒有多說。但是他卻沒有想到,父王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不僅要将自己多年的埋怨盡數吐出,甚至當着啓元帝的面,控訴他的不滿!

“您知道兒子當時是個什麽感受嗎?痛徹心扉也不為過!”安親王拍拍祁麟的手,啞着嗓子道,“可是在那股子痛過了之後,随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後悔與害怕!是兒子害了麟兒,讓他一出生就不讨您的喜歡,兒子的嫡子啊,連被您賞賜一個逗趣的物件都不配有!

兒子怕啊,不被您喜愛,這在于皇家是多麽嚴重的罪過啊!兒子就害怕哪天您心血來潮将咱們爺倆召回京城,到時候一個不受寵的藩王,一個被您厭棄的皇孫,那日子該怎麽過?只怕京城裏随便來個人都要踩在我倆的頭上了。

兒子當時真恨不得一手掐死了麟兒,也好叫他和我一樣受盡別人的欺負與白眼!”

祁麟一頓,心裏那股子酸澀的感情蕩然無存,幽幽的看了一眼安親王,表情一言難盡。他父王撒謊的段數越來越高了,簡直差點連他都給騙了過去!

前面的那些,祁麟是真的相信,只不過後面怎麽越來越離譜,居然連掐死他的話都冒了出來?

若是他沒有記錯,小時候母妃可是經常在他面前念叨,說是自己出生那日,父王太過高興,光着屁股在産房外面跑來跑去,都等着他從母妃肚子裏出來,吃了第一頓奶之後,父王才意識到急忙從被窩裏爬出來叫産婆,以至于連褲子都沒有穿!

“呵呵——”祁麟低頭,掩飾住自己的白眼:我真是信了你的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