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琴棋書畫, 詩酒花茶,是大慶朝文人熱衷的雅趣。其中,茶尤為特殊, 柴米油鹽醬醋茶體現出茶是介于生活瑣事和文人情懷之間的,可雅可俗。
絕大多數百姓喝的是散茶, 需要長途跋涉運送過去北疆的是磚茶,剩下的文人墨客、達官貴族俱都享用團茶。
重金之下必有才人,喬知舒財大氣粗聘了一幫制團茶的高手, 他自己也跟着研制,為了制茶, 甚至冷落了新婚丈夫。
跟着這些團茶手藝人,他了解到, 要做團茶一定要采晴天的茶葉,鮮葉先浸水,後蒸。蒸熟後烘幹, 再研磨成末,後用模具壓成一團餅,就成了工藝複雜耗時耗力的團茶。
這日,喬知舒穿着耐髒的灰白麻衣,跟着手藝人烘茶,聽小丫鬟來報, “大東家回來了。”
喬知舒問:“哥哥找我?”
小丫鬟搖了搖頭, “大東家只讓我來支會您一聲。”
喬知舒笑了笑, 這話到了他耳朵裏, 就是‘告兒你我回來了,愛來不來,自己算算都冷落我多少天了?’
“行, 那我找他去。”他将手上的活兒交給工人,理了理袖子去哄夫君。
出了烘房,看到盛老太太在院子裏遛彎,身後跟着兩個婢子,她們手上端着糖餅和油果。
“奶奶,這是要去哪兒啊?”喬知舒過去把奶奶扶着。
老太太笑了笑,“去樹底下坐會兒。”
院子大了,老太太喜歡到處走,最近喜歡去茶坊門口的老槐樹底下納涼,看行人,給街坊小孩兒送果子吃。
“好,奶奶明兒跟我去茶樓聽戲吧?”
老太太問:“喬兒忙完啦?”
喬知舒說忙完了,盛老太太才點頭答應了。老太太就怕自己生病,所以前段時間看喬兒、崗兒都忙,大孫兒盛堯總要出去赴約,她就不敢滿府城的逛了,盛莺是請不動她的,她自己是生怕出點子好歹,叫幾個孩子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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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放心了,“好,聽戲好,喬兒,聽沉香尋母。”
“……”喬知舒又好笑又無奈,“都聽八回了,奶奶聽不膩啊?”
老太太擺擺手就是笑,小步小步由喬知舒扶着坐老槐樹底下了,藤椅輕輕搖晃,擋住了刺眼的太陽光。
喬知舒吩咐下人守好老太太,進茶坊去找盛堯。
誰知去的不巧,盛堯正在和老詹頭等幾個下屬看地圖議事。
盛堯指着地圖說:“盛京傳來消息,外孟向我朝進貢西洋照身鏡和馬匹,有意效仿烏蘭國,三年一貢與我朝貿易往來。”
老詹頭怪笑一聲:“哼,這幫毛子是看到甜頭了。”
烏蘭國進貢些小玩意兒,慶隆帝直接以昂貴的茶葉、錦緞做回禮,烏蘭得了大便宜,年年來貢,把南邊的外孟給饞的直瞪眼,今年是終于逮着機會了。
盛堯沉靜分析,“自從匈奴和津繼位,這十年來屢次冒犯我朝邊境,聖上正是需要馬匹的時候。我估計明年開春,聖上就會下旨取消海禁,登州會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通商口岸,登州和江州比鄰,盛家喬有和外商貿易的經歷優勢,我要拿到南下出海的貿易權。”
老詹頭:“這樣說來,東家對貿易特許文書,肯定是勢在必得。”
盛堯補充:“資金方面我和萬太平商號商量好了,中上品貢茶方面,洪天順茶號正想借我的商隊走出江南。銀子和貨物我都有了,我現在,就需要通水性的水手。”
喬知舒這時走進來,“是不是最好常年生活在海面上的?”
“二東家。”老詹頭向喬知舒點頭示禮。
喬知舒跟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站在盛堯書桌前,“我這裏倒是有個人選。”
前些日子,盛莺受邀和萬老太太坐船游河,實際上是給萬嘉榮和餘蘭制造見面的機會,議親只在雙方點頭了。
小還笙和萬家的幾個孩子們一起在龍船上玩耍,小姑娘平時被保護的太好了,養的膽子越發大了,竟敢跟着哥哥們爬甲板,她力氣又小,又抓不住,一個不慎就掉江柳河裏了。
盛莺急得發暈,幸好得一個船夫路過,将小還笙撈自己船上了,雙雙靠岸之後,盛莺着急帶女兒去醫館,留了下人詢問船夫家在何方……
“那船夫叫王宿,沒有家,孤身一人住在船上,平日裏靠捕魚和渡人過江為生。”
盛堯蹙眉,擔憂小外甥女。
喬知舒太了解他了,不等他開口,補充道:“到底是和萬老太太一同出游,家裏人長姐誰都沒告訴。不過你就放心吧,還笙落水後第一時間去看了大夫,一點兒事都沒有,小姑娘膽子大着呢,前天跟我要大浴盆,人家想游水了。”
盛莺覺得自己帶女兒出門,卻沒看顧好,自責不已。而且小孩子玩鬧,興頭一上來難免就忘了安危,人家萬家也是無辜,這事兒她若到處去說,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萬老太太待自己如親,她不想流言傷了人家的心。
盛堯失笑,盛還笙是家中唯一的小姑娘,就怕她沒有爹,沒有安全感,所以孫、盛兩家的爺們把她捧在手心上寵着。沒想到寵過了頭,小丫頭安全感十足,膽子越發大了。
盛堯揮金如土,“還笙喜歡游水?那讓盛喬大院挖一座湯池,明年年底她就能游水了。”
老詹頭搓了搓下巴,“一艘船,一個人,不錯,此人适合。那我讓人備禮,去拜訪這位王姓船夫。”
喬知舒沉吟一聲,擺了擺手道:“不好,還是我和長姐親自去一趟,先感謝人家出手搭救之情。”
盛堯:“也好,出海貿易運的都是貴重的貨物,用人需慎重。重用之人必須有才能,也要有德行,我決意親自去拜訪。”
老詹頭見東家拿定了主意,帶着幾個下屬起身退出書房,将空間留給新婚夫夫。
房裏只有兩人了,盛堯卻低頭繼續看地圖,像鬧脾氣的小媳婦,也不理站在面前的喬知舒。
喬知舒兩手叉着勁瘦的腰,“不理我我走啦!”
盛堯擡眼,雙眸都有火星子了,卻還要柔聲明知故問:“東家這是終于忙完了?”
喬知舒抿着嘴笑,俯身下去撐着書桌,雙手開花捧着下巴,“沒忙完,但是想夫君了。”
“過完早就不見夫君了,我這心中又失落,又思念,一得知夫君回來了,人家巴巴地就過來了……”一字一句哀怨極了。
盛堯氣笑了,靠着太師椅,“合着夫君冷落了你呢?”
“來的路上還遇見奶奶了,奶奶說明兒要聽《沉香尋母》,人家這心裏是又酸又苦……”喬知舒看着盛堯嘴角的笑,更加大膽的‘栽贓陷害’,他垂下眼睑,憂郁地說:“奈何夫郎守空房。”
惡人先告狀?盛堯忍不下這口氣,直接站起身來,吓得喬知舒返身要跑。
“回來!”盛堯低喝了一聲,“往哪跑?晚上不過了?”
喬知舒一想也是,停下腳步開始奇思妙想。
盛堯向前走了沒兩步,就見小夫郎跳着撲向他,兩條小細腿夾着自己的腰身,整個人挂自己身上了……
喬知舒為自己以制團茶‘太累’為借口,冷落夫君幾天幾夜的行為道歉,他兩手環着盛堯的脖子,軟聲撒嬌:“夫君給……唔……生孩子。”
盛堯憋了幾天的火往下湧,抱着人往裏間去,在書房白日宣淫。
……
喬知舒躺着被伺候的好好的,突然被翻了個身。
盛堯躺着,掐着小夫郎的腰身,啞着嗓子誘惑身上的人,“來,夫君這就給、你、生孩子。”
喬知舒俯下身去,趴在人胸肌上道歉。
不過從他拖着軟掉的腿,去用晚飯的走路姿勢看來,應該道歉也沒用……
**
盛堯托人打聽了一下王宿這人的背景。
得知這人是在海面上經歷過大風浪的,王宿從前跟着師傅跑商船,一次運貨遇上暴雨,江面狂風大作,貨物連着船一同沉了江,他跟師傅賠了個底朝天,也難有人找他和師傅行船,畢竟出過事。
師傅一死,他更是沒了家,也沒有姑娘家願意跟他在水面上漂泊,所以王宿就過上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
盛堯看中了王宿十幾年跑船的經驗,願意給王宿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日,他特意租了一艘小客船,上江柳河尋王宿去了。
王宿受邀登上客船時,上身穿着件麻布坎肩,露出來的胳膊肌肉結實,四方臉很有男人味。進入船艙客房,看見盛堯和喬知舒後,不解地皺起眉頭,不過在看見盛莺之後,愣了一下,眉頭也舒展了。
茅尖給王宿介紹了一下坐着的主子。
喬知舒擡手示意,“請坐。”
“前些日子,我小外甥女意外落水,多謝王兄弟出手搭救,今日備了薄禮一份,望王兄弟笑納。”
王宿年過三十,孤身一人過慣了,性子沉悶,拿了禮物,回了句‘應該的’就打算下船。
盛莺開口留人,“王大哥且慢。”
“小女頑劣,深陷危險卻不自知,可她是我唯一的女兒,也是我的命根子,救命之恩,按理說不應該輕描淡寫一句謝,但又實在不知要如何報答,只好親手做了兩身衣裳……”她拿出親手縫制的衣裳,讓茅尖遞過去。
王宿這才有些無措,他心想哪來的大戶人家,這般多禮,也太講究了一些。
盛堯見該謝的都謝過了,這才說明來意,“王兄弟可有出海的打算?在下盛堯,經營盛家喬茶號,北運烏蘭,南下爪窪,缺一個通水性的管事,不知道王兄弟可有南下出海的意向?”
這對于王宿來說,是個機遇,不過他也有自己的顧慮。
“盛東家要一個南下出海的管事,想必是仔細打聽過我這個人了,我不知道外人如何評價我,但……船翻了是事實。”
盛堯回視王宿,一臉嚴肅,“我雖不通行船之道,但我也明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的道理。王兄弟歷經風浪,大難不死,更比旁人多一個經驗,往後也定會更加細心防範,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理由。”
王宿雙手捏緊,從盛堯的話中聽到了一分理解之情,“好!承東家信任,王宿願意南下!”
……
三日後,王宿把自己的小破船賣了,背着一個小包裹,裏頭包着的是盛莺給的答謝禮——兩身新衣,他就這樣上盛家喬茶坊報道去了。
王宿成為了盛堯發展海運的得力助手,一艘造價十六萬兩白銀的貨船,預計明年開春,登上登州渡口。
等喬知舒第一團茶研制出來,已是秋尾,即将入冬。
喬知舒蜷在書房裏間的羅漢床上,閉着眼睛小憩。
盛堯看完賬本,繞進裏間看到他睡得不省人事,啞然失笑,“這就睡着了?”
等盛堯過去坐下,喬知舒的腳就擡起來,塞他懷裏了。
盛堯大手握着他的腳,觸手冰涼,蹙眉捏了捏,“入秋還不着襪,今晚睡前就開始喝姜湯,喝到明年開春。”
喬知舒只想他幹燥溫暖的手掌暖着自己,不想他捏,蹬了兩下腿,“好困。”
盛堯也理解,畢竟剛忙完磚茶和團茶的制作,不過這累的也太狠了?這個月都過去十日了,知舒日日睡到正午,這會兒天還沒暗下來,就又喊困。
“我看還是叫大夫來給你把把脈,再睡下去,沒個清醒了。”盛堯給捂着腳丫子,有些擔憂。
喬知舒軟乎乎打了個哈欠,一字兒沒聽進去,瞎答應着,“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