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了?怎麽不多睡會兒?”
久違的聲音,夾着沙沙的機器聲。在平穩飛馳的高鐵車廂上,許清辭睜開一道眼縫,一線一線光亮透過半開的藍色車簾次第打在臉上,她尚未從午睡的混沌中清醒過來,意識有些恍惚。
楚酌言的聲音,似乎已有五年沒有聽到了。
她循着聲音,微微側頭,原來是隔壁座位上的手機傳來的,屏幕的亮度有些低,許是知道聲音驚擾了她,鄰座人暫停了電視劇,側身從包裏掏耳機,而手機被斜斜地放在桌子上,屏幕中間出現了一張四四方方的廣告,楚酌言并沒有被擋到,他在屏幕最右邊,正好可以讓許清辭看得一清二楚。
他比以前好似沒有什麽變化,卻朦朦胧胧的,令人生起一股不真實之感,做明星大概都是這樣的,精美朦胧,像一個虛幻的夢。
他眼裏的溫柔幾乎要溢出屏幕,那曾經是一直渴望的,竭盡全力想要從他眼裏看到的。
在小鎮待着的五年,日子好像沒有什麽變化,太陽升起又落下,像門前淙淙的流水,不經意間就過去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楚酌言”這個名字在大街小巷流行起來,人人都能說上一嘴,就連來她店裏定制衣服的六十多歲的女客人無聊時也會順嘴問一句“許師傅,你看過《風聲裏的電報》嗎?裏面的男主角長得可帥了,叫楚酌言。”
當時的許清辭笑着搖頭,量好的尺碼忽然就不記得了,好在客戶不介意再量一次。
她沒有給家裏安裝電視機,也沒有在手機裏裝上視頻軟件,潛意識裏躲避着這部楚酌言主演的電視劇,想見的人不該見,在電視上見就更沒必要了。
可惜費盡心機躲了三年,還是不期然地在鄰座上的手機看到了。許清辭以為再次見面該是五味雜陳,酸酸澀澀的,可真正見到時卻如此平靜,剛開始的驚詫如一滴水落入碧沉沉的湖水,掀不起一絲波瀾。
懷裏的小男孩忽然從夢裏驚醒,他揉揉雙眼,看了看在想事情的小姨,又歪着頭望向隔壁的手機,眼裏忽然亮起了光,他搖晃着許清辭的手臂,“小姨,我們這次去影視城能見到‘陳行文’嗎?”
陳行文是《風聲裏的電報》的主角,楚酌言演的角色,當初這部電視火遍大江南北的時候,小外甥許疏然被隔壁阿姨帶着看,從此就日日把“陳行文”挂在嘴邊,俨然當作偶像,後來每次看見楚酌言,不論是在哪部電視劇裏,都把人喚作陳行文。
“小姨也不知道,他們只有拍戲的時候才會在影視城,我們去的時候不一定能看到。”許清辭摸了摸小外甥的頭發,心想就算楚酌言在那裏拍戲,他們作為游客也是看不到的。
許疏然有些失望,小小的腦袋總是容易被別的有趣吸引,他又問:“那我們能去看那些宮殿嗎?”
“這個倒是可以。”
小外甥又恢複了好心情,他不再睡了,從許清辭的懷裏掙脫,趴向鄰座,鄰座倒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地和他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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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空了,許清辭調整坐姿,斜靠在車窗上,遠處金色的稻田一田田飛速開過。
和楚酌言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在老舊的火車站廣場上。走的背影和無數個日夜的背影交織在一起,他沒有回頭看一眼,那時就該意識到的,這個人的心是捂不熱的。
可是當時卻固執得可怕,非要等到那本存折攤開在眼前,楚阿婆愣愣地立在地上時,才明白她所渴望的,追求的或許不只有楚酌言,還有肖想已久的家的溫馨。
可惜這兩樣都沒得到。
還記得走的時候,楚阿婆挽留她“小辭,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可求你再等一等,至少等酌言回來。”
那時是怎麽說的呢?忘了。
那段日子是在暗狹的小屋度過的,媽媽讓她自生自滅,她像失掉了靈魂,軀體被留在無望的空間,終日像溺水一樣,她以為自己要永遠被鎖在絕望裏,門縫裏卻忽然溜出一道希望,兩歲小外甥的眼睛黑亮亮的,拿着一顆糖,學着大人的口吻哄她說:“小姨不要不開心,我給你糖,陪你玩。”
嗡的一聲……
放在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許清辭回過神來,掏出手機,劃開屏幕,把手機放在耳邊。
何蘭說:“小許,你還有多久到?我人已經出發去車站了。”
“大概還有一個小時。”許清辭擡手看了看時間。
“那我過去的時候剛好差不多,等你們到了,我給你們當導游,唐城,秦宮這些地方我很了解的……”何蘭絮絮叨叨的,又說:“對了,小然呢?”
許清辭看了一眼拖腮看電視的許疏然,說:“看電視呢。”
“行吧,那就先這麽說了,等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電話被挂斷,許清辭熄滅屏幕,放回包裏。
何蘭是漂在影視城裏的十八線小演員,有戲的時候在戲裏演女N號,沒戲的時候就給那些大牌女星做替身。
也是許清辭的客戶,何蘭第一次來定制衣服的時候是在電話裏聯系她的,迅速報了尺碼,提了些顏色布料花紋的要求,然後豪爽地定下了十八套衣服。
許清辭沒有接下單子,她做衣服有一條要求必不可打破,無論是新老顧客,每做一次衣服,她都要親手給人量尺碼。
何蘭對這個規矩十分不解,直說她是演員,很忙的,哪有那麽多時間親自去一趟,又說給加錢。
許清辭不為所動,談話不歡而散。
後來何蘭還是出現在許清辭的鋪子門前,戴着一副墨鏡,兩手插肩,腳蹬靴子,像只高傲的黑天鵝。
兩人是怎麽熟絡起來的,許清辭已經記不清了,但初見的那一幕卻被她牢牢刻在腦海裏,以至于何蘭每每在電話那頭扯着嗓子喊她“小許”的時候,許清辭總疑心這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