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十一點,何蘭和許清辭前後腳踏進何蘭租住的公寓,許疏然趴在許清辭背上,已經睡着了,玄關昏黃的燈光啪的亮起,照得他微微眯了眯眼,随後換右半邊臉挨上許清辭的肩膀,繼續酣睡。
何蘭去廁所打了一盆溫水,拿一條毛巾,跟着許清辭一起走到客房裏。許清辭把許疏然放到床上,給他脫下鞋子,毛巾浸濕擰幹後再給他擦了臉和手腳,随後再給他蓋上被子。
何蘭在水盆裏清洗着毛巾,壓低聲音說:“小孩子就是沒煩惱,睡得這麽熟。”
“是啊。”許清辭摸了摸小外甥酣睡的臉,許疏然睡得很熟,呼吸綿長還有輕輕的鼾聲。
何蘭端起水盆,用胳膊肘碰了碰許清辭的肩膀,“來我房間一趟。”
安頓好許疏然後,許清辭才走進何蘭的卧室。
卧室很擁擠,除開一張小小的床外,多餘的空間放了一排排衣櫃,化妝臺上堆滿了瓶瓶罐罐,何蘭站在一張落地鏡前,拿一件深藍色袖竹葉紋旗袍在身上比劃。
地上堆積着的東西讓開一條蜿蜒狹窄的小路,許清辭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堆積物,費了一番功夫才走到何蘭身旁。
“你這房間怎麽這麽亂,也不收拾一下。”許清辭向她抱怨。
何蘭放下手中的旗袍,摸着手腕上的手鏈,辯解說:“我每天拍戲沒個準點,哪有時間收拾啊。”
“哎不說這個了,你快幫我挑挑,這些旗袍我穿哪條好?”
旁邊椅子上放着五六條不同顏色樣式的旗袍,許清辭略略掃了一眼,問她:“哪條都襯你,你要出席什麽場合?”
何蘭又撿起一條淺黃色旗袍在身上比劃,皺了皺眉說:“明天拍戲用的。”顯然對這條旗袍不滿意,又放了下去。
許清辭說:“劇組不是會提供衣服嗎?”
“那是資金充足的劇組,像我這個窮劇組就不行了,上次試戲的時候,那些戲服又粗糙又難看,比你做得差遠了。”
何蘭對椅子上放着的衣服都不滿意,兩手抱住這些衣服,行動自如地躲開地上的雜物,然後統統塞進衣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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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向角落的衣櫃,從裏取出一條精心保養的白色旗袍,拿在身上比劃,繼續問許清辭:“這條呢?”
許清辭看了看,這條旗袍還是她給何蘭做的,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演什麽角色。”
何蘭沉思一會兒,說:“就是一個民國時期的富家小姐,性格溫柔善良,一開始和家庭貧困的男主角兩情相悅,但遭到了家裏阻撓,最後因為相思成疾,早早就去世了,是男主角的初戀。”
許清辭聽了點點頭,說:“那這條可以,顏色淡一點的都适合。”
“我也這麽覺得,”何蘭笑着說,她隔着防塵袋摸了摸裙子,有些惋惜,“這條旗袍穿來拍戲還真有點可惜,我可是珍藏好久了。”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接着做。”
“做不起啊,”何蘭搖搖頭說:“你做的衣服太貴了,等我這部戲的片酬下來再找你做新的。”
許清辭說:“那你的單子可要排到明年了,為了出來旅游一次,我那裏已經積壓了好多單子了。”
“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你連個優先權都不給我。”何蘭皺了皺眉,擡手摸上平整的寬绲邊,感嘆說:“你這绲邊做得也太好看了,懂旗袍的人都說這绲邊一定是從藝幾十年的人做出來的。”
“我穿了那麽多年旗袍,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又平整,幾乎看不到針腳的绲邊。”
許清辭解釋說:“那是因為我換了個更适合自己的針法。”
“那就難怪了。”何蘭将懷裏的旗袍重新挂回衣櫃裏,然後從手提袋裏取出兩張演員通行證,一張是個年輕女人的,一張是個小男孩的。
她拿着這兩張通行證在許清辭眼前晃了晃,說:“一張給你,一張給小然。”
許清辭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這樣沒問題嗎?”
“怕什麽,誰會仔細看照片。”何蘭将通行證拍到許清辭的手上,擡手按上她的肩膀,說:“好啦,快去休息吧,明天還得早起。”
許清辭此時也不好再拒絕,她捏緊手中的通行證,和何蘭告別後才走去洗漱。
早上六點的時候,許清辭還沒醒來,何蘭已經砰砰地敲響房門,“小許,起床啦。”
許清辭眯了眯眼睛,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後才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許疏然也被吵醒,打着哈欠揉眼睛。
許清辭問他:“小然困嗎?”
“不困!”許疏然松開手,盡量讓自己口齒清晰地說。
“那小姨帶你去洗臉。”
許清辭出來的時候,何蘭已經化好妝站在門口,身穿一套休閑的衣服,手上拎着一個衣服袋,腳蹬一雙平底鞋。
何蘭說:“動作記得快點,我們好有時間吃早餐。”
因着她這番提醒,姨甥兩人洗臉刷牙的時間比平時快了一倍,等兩人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何蘭被吓了一跳。
“你們怎麽這麽快?”
許清辭疑惑:“不是你說要快點的嗎?”
何蘭咽了咽口水:“我還以為你們和我一樣洗漱要花上将近一個小時。”
許清辭倒也不在意,說:“那不就更好,慢慢吃早餐。”
“也是。”
影視城吃的用的都很貴,但何蘭對這地兒熟,帶着許清辭和許疏然兩人七拐八拐走進一條巷子裏,找到一家蒼蠅小館。
“你們別看這家店小,味道可是很不錯的。”
何蘭輕車熟路地點了一堆早餐,然後招呼許清辭點餐。
許清辭只點了許疏然愛吃的,然後自己再随便吃了一點,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到現在,她心裏一直不太舒服。
三人吃完早餐後,許清辭和許疏然被何蘭帶着去了片場。
順利過關的時候,許清辭微微松了口氣,何蘭找到一個較偏僻又距離劇組不太遠的位置,說:“你們就在這裏看,要是待得無聊就先出去,不用等我。”
“好。”許清辭應下,緊緊牽着許疏然的手。
片場吵鬧混亂,許清辭不太放心。
“那我就先去了。”何蘭和她告別,随後消失在忙碌的人影裏。
許清辭站着的地方剛好有一張小凳子,她向四處看了看,确認這張凳子沒有什麽特殊用途後坐了下來,許疏然則坐在她的膝蓋上。
許疏然似乎對拍戲這件事情很感興趣,坐下來後,乖乖地坐着不動,也不說話,眼睛卻緊緊盯着那些拍戲器材看,一會兒看看何蘭所在的劇組,一會兒看看另外一個也在拍攝的劇組。
許清辭倒不怎麽感興趣,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進平時常去的設計網站,尋找着衣服的設計靈感。
不知看了多久,許清辭覺得有些腿酸,她讓許疏然下來坐到凳子上,自己則站了起來,跺了跺腳,以緩解腿部的不适。
她将手機收起,擡頭看向不遠處正在拍戲的何蘭。何蘭正穿着昨天選好的旗袍,頭發被盤起做了一個民國時的發型,長身玉立,十分好看。
許清辭微微笑着,一時看入了迷,沒注意遠處正沖來一個怒氣沖沖的男子。
“你是哪個劇組的?這麽不懂規矩!”
男子頭戴一頂鴨舌帽,手上卷着一堆a4紙,兩三步奔到許清辭跟前,指着地上的凳子沒好氣地說:“拍戲用的凳子能随便拿來坐嗎?你知不知道因為找這張凳子,整個劇組被耽誤了多少時間?”
男子兩眼瞪圓,顯然把許清辭當作偷懶又沒眼力見的群演。
許清辭和人道歉:“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我們這就下來。”
說完,她走過去拉住已經被吓呆的許疏然,把他拉到自己背後。
态度好一點,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息事寧人的做法。
男子果然沒有再追究,冷哼一聲将凳子拿走。
這番動靜在忙碌的片場裏本不應該引起注意,卻偏偏被閑得無聊的金一華撞見。
他身旁正坐着楚酌言,剛剛放下手中的劇本,稍作小憩。
金一華指着遠處剛剛散去的熱鬧,頗有些懷念地說:“當初你剛入行的時候也像她那樣子什麽都不懂,可你偏偏就是學得那麽快,只一天後便沒再犯過錯。”
楚酌言睜開眼,順着他的聲音望去。
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猛地一緊。
許清辭?
是她吧?偏瘦的體型,微微低頭,做錯事順利過關後心虛地呼氣,眉頭微微蹙起,相同的神态,這不就是許清辭嗎?
可是她為什麽會在這裏……當年無聲無息一走了之,現在卻又在他準備停下一切去找她的時候不經意地出現,讓他猝不及防。
楚酌言低頭,仿佛能聽見心髒在胸腔跳動的聲音。
該去找她嗎?質問她?
或者說,去設想另外一種可能。
楚酌言從休息椅上起身,抛下還在說話的金一華,忽略周遭的人來人往,眼裏只看得見低頭的許清辭,一步步向她靠近。
然後,扯住她的手腕,讓她和自己面對面,他以為許清辭的心情該同自己一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可惜面前的她卻一臉平靜,不掀起一絲波瀾。
像一把鈍了的刀,專用來淩遲他。
可笑,這幾年只有自己一直被困在原地,過去對她來說終究只是一場輕松抽離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