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街上亮起了一排排路燈,時不時地有人影閃過。因為這場游燈會每隔六年才舉辦一次,很多住在舊街鎮附近的人慕名前來,現下雖然還沒到中秋,游燈會也還沒開始,但廣場上早已搭好的竹架子底下已經聚集了好些人。

“記得上次游燈會時我還在讀高中,可惜明天我就要走了,看不到。”于順傑雙手插兜,和許清辭保持着距離。

許疏然被許清辭牽着手,左顧右盼,周圍琳琅滿目,讓他震驚得閉不上嘴巴,聽于順傑這麽一說,他搶先說道:“上次我還不會走路呢,這也是我第一次看。”

許清辭聞言一愣,随即笑了笑。

于順傑盯着她的側臉看,看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忽然覺得心安,原先想說的話,現在看來說與不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幾年來,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身邊的人各有不同的态度,有的人分手時驚天動地,但很快又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有的人獨守一人,平淡既幸福,有的人只把婚嫁當任務,後悔自己早早進入了婚姻的墳墓。

而自己看似雲淡風輕,實際上才是陷得最深的那一個。

于順傑站在原地,看着還沒有許清辭胸口高的許疏然拉着她向廣場奔去。

街上有賣燈籠的小攤子,捏住兩頭互相一扯,小圓盤瞬間被拉長變成一個粉色的燈籠。

攤主熟練地在燈籠底部裝上由電池控制的小燈泡,向左一擰,五顏六色的光在燈籠裏一閃一閃的。

燈籠被許疏然拿在手裏,随着他的手臂左右搖晃。

于順傑站着看了一會兒,然後走了過去。

許疏然不知跟人說了什麽,穿上人家的溜冰鞋,在廣場裏肆意旋轉。

許清辭在一旁看着,手裏拎着粉色的燈籠。于順傑走過來看了一眼,說:“以前這種燈籠裏面挂的是一根小蠟燭。”

“不過換上燈泡也挺好,蠟燭容易燒壞燈籠。”

許清辭低頭看了一眼燈籠,“我第一次拿這種燈籠,不知道它以前是用蠟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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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難怪,這種燈籠本來就是裝飾品。”

于順傑沒有繼續說話,他沉默半晌,然後擡起頭來說:“我還有點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你們繼續玩。”

“嗯?”許清辭微微訝異,難得擡起頭來,盯着他看。

她在疑惑,他說的有事是等下還回來還是直接就走了?

于順傑似乎是捕捉到了她心裏的想法,停頓一下,補充說:“我等下就不過來了。”

“那你?”許清辭猶豫着不知道如何開口,明明她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在他說出心裏想法時好好拒絕他。

莫名的,許清辭一看到于順傑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一腔孤勇,沒嘗過生活的苦楚,只把愛慕當成心中的全部,即使被潑了冷水,也甘之如饴,仿佛不知疲倦。

後來她獨自一人生活,生活的壓力累得她喘不過氣,那段時間她沒空去想,一挨上枕頭就睡着了,等到手頭漸漸寬裕,她發現自己并不能做到在回望過去時,感慨一句“原來那些很難走的路她都走過來了。”

她常常遺憾,遺憾過去不能重來。即使現在自己生活安定,那也不能抹去過去曾帶給她的遺憾。

許清辭這次會答應王阿姨來見他,一方面是感激曾有個人在不知道的角落裏默默愛慕了自己許多年,另一方面,她也想借此彌補過去的自己,那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人走過來的。

于順傑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前方随風飄揚的燈籠,他張了張嘴,想說的話似乎在他張口時就随風飄散。

“你不用感到有壓力,真的。”許久,于順傑忽然出聲。

許清辭微微一頓,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喜歡你從來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沒遇到你之前我常常在想,我活在世上有什麽意義,反正到最後都會變成一抔黃土,我可以輕易地踩死腳下的螞蟻,捏死耳邊煩人的蚊子。”

“可是遇到你之後,我發現一切都變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我害怕時間太長,又害怕時間太短,總覺得時間不夠,每天都不一樣,明明我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我好像說得太抽象了。”于順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許清辭卻搖搖頭,“沒有,我明白你的意思,因為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想法。”

“是嗎?”于順傑聽到這話,沒有失望也沒有期待,仿佛他早就知道一樣。

“那時候我覺得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他,他在我心裏如此重要,”許清辭頓了頓,然後略帶傷感地說:“可惜後來我發現,那樣奮不顧身換來的是遺憾,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于順傑略帶驚訝地看着她,忽然問:“那你後悔過嗎?”

“……”許清辭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到底後不後悔。

“我從來不曾後悔過,”于順傑擡起頭來,天上挂着一輪圓月,落下清冷的月光,“即使現在的結果不盡如人意,我也不曾後悔那時的自己,畢竟那是我真實的想法,為什麽要因為現在而否定過去的自己?”

“很多人都說我一點都沒變,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确實變了很多,變得束手束腳,如果是現在的我,大概做不到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于順傑說完,似乎如釋重負,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此次來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得到她的回應,而是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許清辭呆呆地聽着,他的這些話仿佛跨過時空的阻隔,輕輕扣開一直被她藏得好好的過去的自己。

許清辭一直不說話,于順傑看了她好半晌,他早已從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

“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于順傑擺擺手,和許清辭告別,轉身向前走去。

許清辭下意識跟上幾步,然後又停了下來。

于順傑的步履輕松,看不出一丁點兒異樣。

許清辭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玩累了的許疏然跑回來牽住她的手,左看右看說:“哥哥呢?”

“哦,他有事先回去了。”許清辭回過神來。

“那我們也回去吧,我要早點睡覺,這樣明天就能快點過來了。”

許清辭下意識問:“為什麽要明天快點過來?”

“過節啊,而且叔叔明天就回來了。”許疏然滿臉憧憬。

“他明天回來。”許清辭喃喃自語,表情發怔。

回到家,許清辭動作機械地重複着每天睡前都會做的洗漱工作,待給許疏然蓋上被子回到自己房間後,她才從迷惘中回頭神來。

她呆呆地坐在鏡子前,看着面前的自己,時光飛逝,她比過去白了一些,消瘦了幾分,眉眼低垂,找不到一點兒過去的影子。

許清辭靠近鏡子,想象着以前的自己,習慣性地笑了笑,她看着鏡子裏笑着的自己,腦袋裏浮現出初見楚酌言的那天晚上。

周圍黑漆漆的,楚酌言站在正中央,他的面容清晰無比,一身打扮和她與他重逢時一樣,看向她時不再如以前冷漠,反而滿眼溫柔。

那是她曾經奢望的。

許清辭一呆,手中梳子應聲落地,她回過神來,撿起梳子,搖了搖頭不再繼續想。

中秋如期而至,街上的行人比以前更多了,時不時有汽車開過,夾雜着歡聲笑語。

許清辭的家裏卻顯得有些冷清。

王阿姨已經回鄉下過節,房門緊閉,屋裏只有她和許疏然兩人。

許疏然待在自己房間裏,趴在窗戶上遙望着街區,時不時嘟囔一句“叔叔怎麽還沒回來?”

許清辭在庭院裏準備過節該吃的食材,偶爾休息一下便會想到楚酌言。

她也在想,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中午飯做得豐盛,兩人卻吃得索然無味,許疏然一顆心全飛到了游燈會上,燈籠和面具被他放在腳下,在沒見到楚酌言前,他既期待又擔心。

許清辭也有些心不在焉,他明明說過下午才回來,現在才中午,她到底為什麽這麽擔心?

賀市的星語咖啡館,楚酌言坐在二樓一角,擡手看了下時間,兩點十分。

張崇安并沒有準時到達,楚酌言皺了皺眉,打了一通電話過去。

奇怪的是,電話并沒有人接。

楚酌言挂斷電話,想了想,決定耐心再等待一會兒。

一直到下午三點,打了五六個電話都沒人接後,楚酌言失去了耐心,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擡腳往門外走去。

路上擁堵嚴重,楚酌言被堵在高速路上,他再次擡手看了看時間,估摸着再堵下去他恐怕不能如時到達。

他想給許清辭打電話,猶豫了一會兒又将電話收起,繼續耐心等着。

夜幕降臨,附近的居民紛紛搬出自家的八仙桌,擡到廣場上去,桌子上擺滿了各式貢品,原本空曠的廣場上一時整整齊齊地鋪滿八仙桌,煙霧缭繞,燈光璀璨。

許疏然看着遠處亮起的燈光,再次嘆了一口氣,問了無數遍“叔叔怎麽還沒到?”

“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許清辭和他坐在一起,拿起手機問。

“好啊,那快打吧。”

許清辭撥打了楚酌言的電話,電話那頭很快被接通,傳來有些驚訝的聲音:“怎麽了?”

“你還有多久到?”許清辭有些不自在。

“大概還有一個小時,你們先去玩。”電話很快被挂斷,許疏然松了一口氣,“叔叔會來就好,小姨我們先去逛一會兒吧。”

許疏然站起來,拉着許清辭就往屋外走。

“等等,我把桌上的飯菜收拾一下。”許清辭回頭看着還沒動過筷子的飯菜。

“好。”許疏然乖乖應下,許清辭轉身去收拾飯菜。

許疏然回頭看了一眼,班上住在隔壁鎮上的同學正在門口和他打招呼,許疏然眼前一亮,興沖沖地奔過去問:“你們怎麽來了?”

“我爸媽帶我來玩的。”幾人異口同聲說,“跟我們一起玩嗎?”

許疏然回頭看了一眼許清辭,猶豫了一下,說:“你們等會兒,我去和小姨說一聲。”

許清辭頗為訝異,說:“你不等你的楚叔叔了?”

許疏然有些扭捏地說:“叔叔還有一個小時才到,我一個小時後就回來。”

“好吧,你去吧。”許清辭搖搖頭,沒再說什麽。

許疏然如臨大赦,像一只剛放出籠子的小鳥,飛快地奔了出去。

許清辭收拾完飯菜,在庭院上的小凳子上坐下,擡頭看了一眼月亮,估摸着楚酌言到達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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