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廣場中煙霧缭繞,爆竹聲和笑鬧聲混作一團,點點五顏六色的燈光在主路上鋪散開來,微涼的秋風裹挾着笑聲在街道上四處亂蹿。

許清辭端坐在工作臺前,癡癡地望着微阖的大門,她和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兩扇木門将熱鬧與她隔絕開來,一半是喜氣洋洋,一半是清冷如霜,泾渭分明。

布料被平鋪在工作臺上,許清辭摸了摸布料一角,她想像往常一樣,不論是過節還是過年,不肯落下一天的工作。

可今天有些奇怪,她很快就将布料放下,再次擡起頭來,盯着沒有關上的大門看。

兩扇木門留出一道縫,銀色的月光潑了一地,偶爾飛過幾道五顏六色的燈光。

許清辭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門,站在臺階上向四周看去。

從這裏只能看到廣場的一角,但也足夠窺見游燈會的熱鬧,鎮上的人幾乎都聚集到了廣場上,高聳入雲的竹架子挂上各式貢品,排排燈籠拾級而上,燈籠裏統一安上了橙黃色的燈泡,在微風的吹拂下,從遠處看去,仿佛有一團火一直從底下燒到了天上去。

但許清辭只是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轉移到街道的盡頭。

與廣場上的熱鬧不同,連接着馬路的街道盡頭只亮着一盞微弱的路燈,燈下有幾只飛蛾在徘徊,更顯寂寥。

許清辭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手托着下巴盯着街道盡頭看。

她從前很怕黑,一到晚上非得開着燈睡覺不可,要不然總覺得光照不到的地方會突然蹿出來一只鬼魅,可她現下竟固執地盯着路燈照不到的地方。

一想到“楚酌言”這個名字,被她埋藏了多年的感情似乎又重新破土出芽。

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因為媽媽偏心,姐姐讨厭她,她曾任性過很多回,即使換來媽媽的謾罵,姐姐的譏諷也毫不在乎。

喜歡楚酌言這件事是她做過的最任性的事情,可楚酌言的反應比起媽媽和姐姐好多了,他不過是不理自己而已,他也不反感她。

她固執地賴在他身邊,誰讓他從不明确反對呢?沉默就是默許。

後來與他重逢,她對那段感情的解釋是她錯把羨慕當成愛慕,羨慕楚酌言有一個溫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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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酌言信了,他的表情讓她不忍心再看一眼。

然而事實卻是她說出口就後悔了,她想解釋,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許清辭怔怔地看着街道盡頭,然後在她的無數次期盼中終于等到了想見的身影。

楚酌言微低着頭,從濃厚的黑暗中漸漸走入橙黃色的路燈下。

他抿着嘴巴,眉毛微皺,和多年前一樣的表情。

許清辭忽然從臺階上站起來,看他一點點靠近自己,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堵得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一股酸酸澀澀的心情忽然湧了起來。

許清辭下意識邁開步子,每邁一步,心裏的想法便越發清晰,一直到來到楚酌言跟前,那句想了好久的話終于完整地在腦袋裏蹦出來:“因為有你,我才羨慕你所在的家,我想要的家,缺了你便不完整。”

**

街道兩邊富餘的停車位此時停滿了汽車,楚酌言打着方向盤,在靠近馬路的街道上将汽車停了下來。

他在高速路上堵了将近兩個小時,比預計到達的時間晚了一些。

楚酌言擡手看了看時間,亮起手中的手機屏幕,拇指在許清辭的聯系方式上停留,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按下撥通鍵。

他倚靠在車座上,擡眼看着前面的路燈,忽地嘆了一口氣。

與她意外重逢,他以為自己會恨她怨她,可許清辭眼裏滿滿的疏離和抗拒卻意外地刺痛了他的心,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從前自己一如既往的冷漠到底給她帶來了多大的失望。

所以在那場婚宴上,他才會追着她跑出來,他每向她靠近一步,過去的點點滴滴全都慢慢呈現在腦海裏。

他獨自一人品嘗着過去和現實交疊的暗流湧動,面對現實的物是人非,楚酌言不缺耐心,他想像過去的許清辭一樣,奮不顧身,頭撞南牆不回頭。

然而在這個阖家歡樂的節日裏,他獨自一人坐在駕駛座裏,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疲憊。

楚酌言出神了一會兒,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

許清辭的家離這裏并不遠,走過那盞路燈再走個幾百米就到了。

她大概還在工作臺前忙碌。

楚酌言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耳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空氣中彌漫着的煙味也越來越濃。

突如其來的,一雙粉色的平底單鞋闖入他的視線。

楚酌言停下腳步,擡頭向上看去,待看清來人的面容時微微一愣。

許清辭披着一件薄外套,穿着一條及膝裙子,露出小腿,任由秋風刮着,她披散着頭發,微微笑着。

“你……”楚酌言低頭看向許清辭,背後的夜空忽然炸開了煙花,紅色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的笑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我,”許清辭擡起頭來,對上他好看的眼睛時,又像以前一樣,緊張得說不出話。

她伸出手,偏了個位置拉住他的衣袖。

“我一直在等你。”許清辭猶豫了半晌,忽然說。她看向地面,猛地發現小腿被秋風刮得有些疼。

楚酌言整個人一怔,一聽這話,呆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你說什麽?”他生怕自己聽錯了,或者說她又要找借口,是為了許疏然在等他,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我說我在等你。”

她微低着頭,兩只眼睛不安地左右亂轉,故意将一口長氣慢慢地呼出來。

和她第一次不計後果地說出那句“我喜歡你”的神态一樣。

身後的煙花繼續炸開,楚酌言聽着她說出來的話,腦袋一時嗡嗡作響,他握了握拳,有些不敢相信。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你,我,”他有些語無倫次。

在她面前,楚酌言一直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楚酌言良久沒有出聲,許清辭疑惑地擡起頭來,肩膀卻忽然被一雙大手抓住,然後不由分說地将她攬入懷裏。

周遭都是楚酌言的氣息,許清辭下意識掙紮。

“不要動,讓我抱一會兒。”頭頂上傳來楚酌言的聲音。

許清辭一怔,停止手上的動作,聽着他胸膛裏的心跳聲,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像吃了一顆薄荷糖。

良久,楚酌言才将她松開,兩人分開一段距離,他看向地面,兩人的影子重疊,“我有些餓。”

他忽然說,随後覺得說這話有些不合時宜,想繼續說點什麽,卻聽許清辭說:“我給你留了。”

楚酌言擡起頭來,在尴尬中點了點頭。

許清辭笑了笑,轉身向前走去,楚酌言猶豫了一瞬,擡腳跟上。

“世芙,我終于找到你了!”忽然響起一個沙啞的喊聲。

即使在煙花聲不斷的夜晚也顯得格外刺耳。

楚酌言腳步一頓,順着聲音望去,只見比前幾天更狼狽一些的張崇安忽然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許清辭看,見她沒反應,很快邁開步子向前跑去。

許清辭仿佛被施了定身術,愣在原地,一張小臉煞白,眼見着張崇安向自己沖來,她邁不開腳步。

楚酌言上前一步,替她擋住了奔來的張崇安,将許清辭護在懷裏。

張崇安撲了個空,擡眼看見楚酌言時,表情一愣,随即恨恨地說:“又是你?是你一直纏着世芙,她才不肯見我對不對?!”

他又轉向許清辭說:“世芙,我找了你好些年,你原諒我吧,從前的壞習慣我都改了,你不喜歡的我也不做了,你回來吧好不好?”

見許清辭沒反應,他有些着急,又補充說:“哦,如果你不喜歡我提孩子的事情,我也絕口不提,絕不會像上次那樣拿孩子的事情來纏着你。”

許清辭怔怔地聽着,和姐姐的最後一通電話在腦海裏響起“你先冷靜一下,我回去再跟你解釋”,“我有電話打進來,你先等會兒。”然後她再沒接到過姐姐的電話,反而等來了交通局打來的電話。

“你說什麽?”許清辭忽然回過神來,瞪着眼前的男人追問。

張崇安脖子一縮,放低了音量說:“我說,你不喜歡讓孩子知道我是爸爸,我絕不去打擾他。”

“我說你和她的最後一通電話是什麽時候?”許清辭瞪紅了雙眼。

張崇安一愣,目光在許清辭露出的半邊臉上轉了幾圈,“你不是世芙?”表情由興奮轉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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