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回到竹殿後給劉協準備晚食,燒開熱水給他洗澡,洗完自己也洗幹淨,換上一身松寬的麻衣,水聲潺潺,陡然天外一聲驚雷,秀白手一抖,水盆裏水花四濺,他放下帕子走到窗邊打開窗子,一會子功夫外面雲層烏壓壓一片沉甸甸濃密的烏色讓人喘不過氣來,他總有不詳的預感。

劉協在那邊叫了一嗓子。

他微微一皺眉,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竹殿裏,燈火通明,劉協坐在地上哭的慘兮兮白淨的小臉上亂七八糟的,時不時伸手摸一把,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老宮女的衣服不放,竹殿裏多出好些人來,黃門侍中,捧着明黃色的聖旨頗為不耐。

老宮女嘆氣:“殿下,您放手吧,臻娘不能陪您一輩子。”

她的眉宇間滿是愁緒和嘆息。

“我不……”這還是秀白第一次見到劉協哭的慘,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尖銳凄厲:“我不放,臻娘你別走!別走!我要是放手就再也見不到臻娘了!”

秀白豁然一驚。他躲在門後看着黃門和侍中,他們臉上也有幾分嘆息更多的還是木然,為首的一個宦官說:”臻娘能有小殿下惦記上路也是安心的,殿下,您且放手,莫要讓奴等難做。“

上路?

秀白好像明白什麽,他跑出來驚呼:“殿下殿下,這是出事兒了?”他一出現,那宦官的眉頭皺的緊緊,冷聲道:“汝來此為何?還不速速離開?”秀白腳步快,他說這話的時候人已經跑到劉協身邊,伸手一拽小殿下:“殿下快快放手,莫要讓臻娘走的不安心。”

伸手去掰開劉協的手。

劉協死死不放,指骨泛白指甲微微泛起有一點血跡冒出,他死死拽着臻娘就是不放。

“我不要!我不要!!”孩子放聲尖叫。

叫的人耳朵痛。

不得已,他湊近,以內力傳音入耳:“你若信我便放手,我可保臻娘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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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是何太後的人,奉太後懿旨處死臻娘,有人進言曾看見臻娘與行刺董卓的女子有過來往,可真相如何還不是憑一張嘴去說?何太後看劉協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宮裏除了劉協劉辯再無先帝之子,宮外的那些又長大成人畏畏縮縮,劉辯一日生不下太子她一日不安心,非得弄死劉協,可弄死劉協萬一劉辯出事這天下又該誰來做?莫不是要雙手送給董卓還是迎來旁支?這女人心裏糾結的很,只能先一步弄死臻娘再讓自己人過來,做個傀儡方便容易。

再說,早些年王夫人得寵,作為王夫人心腹的臻娘沒少給她下絆子。

劉協手指一頓,微微松開,秀白再用力一拽将他拽開抱進懷裏,擡頭:“請大人們帶臻娘走吧,她伺候殿下多年,請讓她走的安心。”

宦官們被劉協拖拖拉拉弄得不耐煩,本就是讨不得好處的差事再啰啰嗦嗦心裏悶的慌,當下一點頭:“行,她好歹是老人,一定讓她走的舒坦。”

宮人賜死,多半是杖刑,可年代久遠主子給點體面的是有選擇的,匕首,毒藥,白绫,只要臻娘不選白绫他就有法子救她。臻娘顫顫巍巍跪下給劉協行大禮,眼角含淚:“奴走矣,望殿下保重。”擡頭瞬間,對上秀白的目光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垂下頭,泫然欲泣頗為不舍。

那些宮人帶着她走到竹殿正門,一杯毒酒了解,由小黃門擡着屍體離開。

竹殿裏空蕩蕩,外面霹靂聲炸響,嘩啦一聲,潑天雨水傾盆而下。

外面的天空有些黑暗,隔得遠就目光無法看見。

劉協安安靜靜滿臉淚痕,他拉着秀白的手,一字一頓:“你,會救回臻娘的,對吧?”

秀爺好笑:“怎麽,不信我?”

摸摸小孩子的頭,他不好意思的垂下頭,一雙大眼睛幽幽冷冷長長的睫毛撲閃,他豁然擡頭:“我想再見臻娘一面!”說到底,他還是不放心,秀白摸摸自己腰上的肉,滿臉愁容,他自己去好去,可加上劉協,啧啧,罷了,一同去吧。

給劉協穿上蓑衣,自己換上鬥笠和陣營套,趁着雨水沖出去。

耳邊嘩啦啦的爆響,好些東西都模模糊糊,他現在不敢掏出傘,呂布功夫好被逮住算是完蛋,抱着劉協要小心一些。臻娘被人擡出正宮門,由小門擡出,一輛車拉着送到城外焚化,車上蓋草席,好幾具屍體,每年每月都有宮人死去,自從董卓當道,這死人就成了每天,總不能拉倒亂葬崗去?長安重地,死者大多有交好者,故而拉到焚化局焚化骨灰有家人的交由家人,沒有家人便葬在焚化局外的林子裏。

多少是個歸宿。

下雨天長安大街安靜,街上不見行人,巡街的兵卒懶懶散散游蕩而過。出了城門,秀白身形一閃,看那馬車走遠,唿哨一聲,放出裏飛沙,抱着劉協翻身上馬,一手持劍一手摟住孩子,策馬狂奔。

一會子功夫在車輛進焚化局前攔住,長劍一指斬斷車與人之間的繩子,拉車的是個年歲頗大的男人,一身麻衣渾身濕透,見了了秀白哆哆嗦嗦不敢言語,癱坐在泥水裏。

長劍一挑,劍尖挑起臻娘的屍體放到馬上,他壓低聲音冷笑:“倒是一具不錯的食材,用來炖一炖骨頭有嚼頭。”

撲通,那男人跪在地上身下有溫熱液體流出順着雨水四溢,臉色慘白恨不得馬上昏死過去。

秀白暗自發笑,感受到懷裏的劉協伸手拽他,伸手一拉缰繩,裏飛沙長嘶一聲,揚起蹄子一溜煙跑的沒影兒。

風雨刮在臉上生疼,劉協擠出半個腦袋:“你幹嘛吓唬他?”

“不吓唬他萬一他告訴宮裏官宦怎辦?”

“你吓唬他他就不說了?”

“哪裏能呢。”秀爺微微一笑,他心軟,本可以一車帶走将其他屍體焚化或者抛棄,這樣也找不出顯眼的地方,可那些人,能回家的卻再也回不來家,活着苦了一輩子,不能讓他們死了也回不去。

“那你……”

劉協喃喃,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啊,你走前那句話!”

“對,走前那句話,他就是告訴上方可那些上方有能怎樣?萬一真有個愛吃屍體的他們敢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出事兒還是得焚化局擔着。”

劉協點點頭,似懂非懂。

馬蹄一頓在一處荒涼的道觀前停下。

他一手抱着劉協一手抱着臻娘下馬,道觀荒涼有些日子,四處結上蛛網,滿地塵埃,好在能遮風擋雨,正門裏三清像殘破不堪,他将臻娘放下躺平,臻娘身上穿着死前的一件衣裳,伸手一摸,半點熱乎氣也無,那頭劉協的眼淚滴滴答答落下,秀白伸手給他一下:“哭什麽!”

“沒……嗚嗚……沒氣……”

“沒氣?”秀白微微一笑,內力灌注,一掌打在臻娘背後,她嘴角溢出黑色的血,再摸一摸,分明比先前多一絲熱乎氣兒,劉協驚訝睜大眼,不敢置信。

臻娘半輩子混跡宮廷她精明着呢。

那毒藥分明是她含在口裏喝一半吐一半,官宦見她沒了氣兒也不曾多看。估摸出宮時她都殘留着一口氣,出宮門才斷。

這要多一刻鐘秀白也救不活。

好在時間不長。

“劉協,讓開。”

劉協連滾帶爬讓到一邊。

紅色的櫻花傘在空中劃過圓潤的弧度,大扇子半合半開手指一撮,扇尖綠光乍現粉色花瓣漫天,劉協伸出手,摸空,掌心溫熱卻不見半片花瓣,那些花落到臻娘身上盡數沒入,白嫩肥胖的人腳尖微翹轉圈,眉眼低垂,明明不能入目偏生劉協卻癡癡然,滿眼驚豔分外熟悉。

這人,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不對,要瘦一些才是。

劉協想。

他細細思索在哪兒見過,一聲輕微的咳嗽,臻娘慢慢睜開眼,劉協顧不得滿腦子雜念伸手抱住她,喜極而泣:“臻娘!臻娘!”手指一碰,臻娘呼吸逐漸穩定。

秀白收了傘和扇子:“這下你放心了?”

劉協連連點頭滿心歡喜。

臻娘做起來,微笑:“你果然救我。”她接觸到秀白目光的一剎那就做出決定,左右是一死,不如信他。

“當然。”伸手一指劉協:“你死他會傷心。”

臻娘摸摸劉協的頭,一臉慈愛,目光如水。

“殿下是好孩子……以後,殿下就托付給你……”臻娘目光真摯:“我知道你并非皇宮中人,只求你若是要走,能否在走之前照付殿下?”

這要求不難,秀白點頭,若是劉協登基大不了日後讓他假死。

“你打算怎麽辦?”

“皇宮我是回不去的,我打算在城外找個安身之所。”

等到雨停,秀白帶着臻娘尋到最近的村子安頓下來,作為一個老人家還是有人願意收留,臻娘的見識談吐都非常人,加上秀白幫村子除去搗亂的野獸和治好裏正的頑疾後,大多數人都不再反對,給臻娘留下銀錢和藥材還有一些獵物,天氣漸涼,再過不久就是寒冬,他幹脆把房子用黃土加厚四周圍上籬笆,屋頂上鋪上厚厚的稻草,房子裏墊着他早上買的毛皮,劉協不能久留,依依不舍。

“日後有空就帶殿下過來。”

“多謝。”

走出臻娘的小屋,外面雨停,三兩點疏星,帶着劉協騎馬歸去,馬蹄噠噠,耳邊一兩聲蟲鳴。

孩子靠在他多肉的胸前,蹭一蹭,滿是鼻音:“謝謝你,阿白。”

秀爺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腦袋,這是他第一次不為龍氣去照顧一個孩子。

感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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