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陽對因此事被罰倒無所不滿,此去收獲甚豐,感悟頗深,可謂不虛了,相較之下,罰就罰吧,是她禁足又非他人也禁足了,她不能出去,旁人來也可,并不無聊的。高陽感嘆了自己當真比上一世靈活得多,還懂得鑽陛下話中的空子了。
一回去,她就收拾出金銀玉器來,這些玩意兒值錢,卻并不常用,高陽親眼見過百姓慘狀,只覺得萬分心痛,而她,大唐公主,卻能做甚少,只好盡己所能。這些財物雖價值豐裕,但較之滿城災民,還是杯水車薪。她一個未開府的公主雖說使的吃的皆是上乘,但私財,着實是不多的,真要捐也捐不了多少,至多也是尋如那玉佩一般價值千金的珍稀古物,但這樣的東西得先換金錢,方能再換米糧,其中周折,着實不便。
若是有自己的府邸家財,辦起事來可便利的多。高陽扶額,令人把她收拾的,還有護衛內侍們穿久了已不用的衣衫也收拾出來——這是可立即上身的,災民們當是不會嫌棄——也一道也送了去。
皇帝見了她送來的那一箱金燦燦明晃晃的珍寶,全是好物,感嘆了一下十七娘大方大氣,又見數十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雖舊卻十分幹淨整潔,又感嘆了下十七娘周到,挺得意的,有女如此,皆是他與長孫皇後的功勞,想到長孫皇後,又沉默了許久,寫下書信一封,令人快馬送去長安交予太子,而後又召魏王晉王伴駕。
餘下之事便與高陽無幹了,她在禁足,出不去,消息全是婢子們打聽了送了來,只聞得外面的境況一日日改善,有陛下過問大臣們自然不敢不盡心。
期間晉王攜晉陽幾乎日日都來看望,又有妃子們也聞訊而來安慰,高陽并不寂寞,她的宮宇反是比平日更熱鬧了,皇帝知悉後,也一笑而過,并不責怪。
待赈災之事告一段落,孫思邈如他所言,入宮來為晉陽診治,神人大夫言,殿下弱疾,幸而未釀成痼疾,尚有痊愈餘地,只是需耐心調養。有他這一句,高陽便放心了。她安靜了下來,因碰上了李君羨,憶起記憶角落的某事,她開始琢磨阿武是哪一年入宮的了。
高陽從未忘記那位武昭儀。說來,上一世首次見到阿武,便是在陛下的甘露殿,那日她入宮尋陛下讨一二絕色女子以贈驸馬,省得他總來膩着她,讓人心煩的很。不巧,陛下去了兩儀殿處理政務,甘露殿只有一個小小侍女在擦拭擺設上的塵土。
那侍女,就是阿武了。
那是深秋呢,暖黃的日光照在甘露殿紋路古樸的地磚上,折起的光線正好映在了那個侍女身上,如羊脂玉一般細膩的肌膚,圓潤而不失線條的手,還有那妩媚入骨的眼角,高陽合起眼,想起那時意氣飛揚的自己,手提一條雕金的馬鞭,輕輕地搭在阿武的下颔令她擡起頭來。阿武含羞帶澀,眼中似乎是有對她這唐突闖入的人的懼意,但卻絲毫不逃避,那一雙眼,倔強而頑強,讓高陽記憶尤深,也難怪不久以後晉王便心神蕩漾的與她說,阿爹身旁有一侍女,妩媚動人,令人一見難忘。
而那一日,阿武細白的臉上泛着一層淡淡的紅意,大約是勞作累了,鬓角還有薄薄的一層細汗,一縷青絲悠然垂下,正好碰到了她手中的馬鞭。
如此溫柔妩媚,性感如桃花的女子。高陽猶記得自己那一瞬間的驚豔,口中道:“世上真不公平啊,連陛下的侍女都這麽漂亮……你叫,什麽名字?”
阿武擡首望了她一眼,坦誠的回話:“婢子名武媚。”
這名字倒是合她這人,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之前深受陛下寵幸的才人?怎麽就成了侍女了?她心血突起,笑道:“與其在這兒做侍女,不如跟我出去,做我的侍女,那不更好麽?嗯?你說呢?”
阿武十分圓滑,既不敢違抗她,也不将話說滿了,答應願與她走,直到陛下來了,她便親自向陛下開口讨要這小小的侍女。不想陛下竟問阿武自己的意思,阿武一改之前的猶豫不決,言之鑿鑿,絕不離開陛下。登時,她頓覺大掃顏面,怒從心起,氣憤離去。
直到回了府邸,仍覺氣憤難當,但靜下心來想想,她是陛下的人,若不那樣答,照陛下喜怒不定的性子,興許就要殺了她。竟也不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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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幾次,阿武似乎都有些懼她,只離得遠遠的看她并不敢靠近,而她也因上一回的不悅未再搭理她。就這麽過了三年,直到陛下駕崩後,她有一日去感業寺上香,又在那裏遇到了阿武。
本以為她應當是恨不能離自己越遠越好的,不想出了宮,反倒坦然起來,竟主動來與她搭話,只是那時,她是不好再不顧一切地将她讨去做自己的侍女了,一則身份不同了,阿武已非侍女,她一身青衣,已入佛門;二則,她那時,已頗有些自顧不暇。
高陽笑了笑,收起回想,總要報答阿武死前親來相送,只是,不知她想要什麽,已入宮的女人想要的應當是寵幸,陛下英明神武,凡事自有決斷,她能說上話的不多,但晉王那裏,她就有話可說了,阿武侍奉兩位君王,相比已垂垂老去的陛下,她喜歡的,應該是晉王才對,如此,倒不難辦。
日子就在這麽琢磨中過去,轉眼便已入秋,洛陽水災已穩下來,皇帝要回長安。
到冬日,高陽聽聞一則消息:“故荊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陛下聞其美,召入後宮,為才人。”
“這回同入後宮的還有東海徐氏,也做才人,聽說年少便有才名,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晉王啧啧稱贊。
二人裹着厚厚的貂皮裘衣,在花園中烤火,四處皆是雪,白茫茫的,覆蓋了大片,有高高的枯枝裸露在外,甚是嚴寒,他們坐在亭中,四面挂了竹簾,中間生起一爐火,即可溫暖又可煨酒,酒是果酒,香氣四溢,酒氣不足,入口卻很甜。
“上一回你還在說那武氏,今朝武氏當真入宮了,你又說徐氏了?”上回不确定,但武氏一入宮,又是才人,算算時日,應當就是阿武了,高陽心中已有計較,說起話來,還挺敷衍。
晉王抿一口酒,金冠簪發,面若紅粉,甚是風流倜傥,他已忘了自己說過什麽,含含糊糊的:“是麽?嗯,那麽這二人皆是絕色了。”歪歪身子,語露惋惜:“可惜上回的事一鬧,你不好再去求手令出宮了,四郎府上來了個胡姬,會跳胡旋舞,體态妖嬈,纖腰楚楚,美……”
“咳!”高陽咳了一聲,晉王忙住口,面露尴尬的,讪讪道:“阿兄失言,你可別惱,只是,實在跳得好,若是你也能看一看就好了。”
高陽不惱,眯着眼,像只狐貍,惬意又狡猾:“陛下令你寫的策論,可好了?”
晉王頓時噤聲。
高陽滿意地抿了口美酒,心情愉悅的享受冬日難得的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