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如一波波妖豔的花潮一般蔓延在晶瑩剔透的玉瓶中,花瓣上還有翻滾着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光可鑒人,陽光一照,便是萬丈金光。

高陽纖細白淨的手指輕撫上一朵花瓣,紅色的花朵映着瓷白的手指,美得驚心動魄。她綻開一個絕美的笑容,問道:“才人呢?”

“在門外等殿下宣見。”

“去告訴她,花我收下了,見就不見了,若有話,說與宮人傳進來就是。”高陽親自捧了那瓶花,放到自己的書房中,而後到案前坐下,寫了幾字,擡首,便正對着花瓶所在的方向。

武媚娘沒見到公主,并不氣餒,每隔三日,便送鮮花去安仁殿,不特是玫瑰,牡丹、薔薇、芍藥,無不是風情嬌豔,春色撩人之花,用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門,總之是她傾慕公主良久,特獻鮮花聊表心意。

高陽花都收了,放在她最常注視的地方,只是從沒松口宣見。從夏日到深秋,從玫瑰到海棠,高陽從武媚娘的手中接過每一季最美的景色,收藏在安仁殿的書房中。

與高陽書房中暖融融的花香四溢不同,前朝随着皇帝一道道頒下的诏書,氣氛緊繃。東宮僚屬全數替換,由房玄齡、張玄素等十餘名老臣頂上,兼任東宮屬官,如此,東宮與前朝連成一線。不止于此,皇帝又诏令劉洎、岑文本等賢臣常往東宮與太子交談,谏太子不當之處,使太子明是非,懂進退,終為賢君。

這般處置實實在在地表明了皇帝要保太子的決心,太子為朝中最為顯赫權重的大臣圍繞,只要不行将踏錯,乃至錯一些也無妨,只要無要命的大過錯,都有人死谏保他,堪稱穩如泰山。

可惜承乾,注定是要辜負皇帝一片舐犢情深了。

高陽深知,承乾所患不在小人,而在其他。先因魏王步步緊逼,後因足疾自身頹廢,太子之心如雨中小舟,風浪撲打,搖搖欲墜。太子親近用慣了的舊人,而現在,乍然革太子舊人,而起朝中端凝厚重之臣,太子孤立無援,有苦無處可訴,心中之煩悶可想而知,又有正直大臣在旁不斷谏太子過失,承乾更會心生叛逆。

否則,她為何要跟陛下進谏?真當她也是要保太子麽?太子德不堪匹,遲早是要廢,即便陛下不願父子離心,魏王也不肯善罷甘休。陛下既舍不得魏王,又欲保全太子,哪能事事如意?他們,早成水火之勢,二者,只能容一人活下來。

高陽出手了,并不以為自己奸詐,自古為皇位手足相殘的不計其數,她欲掙出一席之地,必要有所動作,況且,她雖劍指太子,然太子但凡存一絲理智,稍稍為陛下想一想,便不會任事情無可救藥。

高陽嘴角微翹,東宮谏臣中有一名于志寧者,其頑固不下魏徵,迂腐甚于老學究,并以直谏為己任,言辭激烈,不死不休,光這樣一個人,就有的大郎磨了。

伏筆已埋下了,高陽便暫且擱下這事。至于太子,若無天降神人相助,便必如上世那般沉不住氣,退一步說,哪怕他安安穩穩到最後,也無妨,畢竟,此時不論誰來看,她都拉了太子一大把,這功勞,太子不能不記。她無憂矣。

高陽的日子過得如涓流之水,有條不紊,悠然自得。

直至某日,魏王府的宦官跪伏在她身前禀道:“王置宴席于府上,欲延殿下與晉王到府一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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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老槐樹已掉落了它墨綠的葉,光禿禿的。安仁殿的地龍也燒上了,高陽懷抱一只小手爐,詫異道:“四郎因何相邀?”

宦官謙卑地笑道:“久不見殿下,心中挂念,府上恰又進了一批新樂人,要邀二位殿下共賞。”

高陽道:“待我上禀陛下。”

宦官忙道:“已請示過聖上,聖上準了,去了殿下後顧之憂。”

高陽微笑:“你回四郎,我必親至。”

宦官喜而拜,應命而去。

因是晚宴,高陽出門便不很早,為方便,仍舊穿得俊秀飄逸,外着潔白的狐裘,頭戴束發金冠,腰間圍一條白玉腰帶,與晉王站在一處,二人皆是容貌出衆之人,引得人頻頻回首。

“天是越來越冷了,等到盛冬時節,芙蓉園雪景廣袤,秀麗無比,我想跟你借個地,在那裏,開個酒宴,你應不應?”晉王騎在高馬上,唇紅齒白,眼帶笑意,跟高陽借地方,于他而言,陛下将芙蓉園賜給了高陽,他要借起來就方便得多了。

開酒宴?高陽思索了晉王酒宴上會出現的人,眨眨眼,歪頭道:“你帶我一起玩,我就答應你。”

“這有何難,你等着,我廣邀俊秀之士,必讓你乘興而歸。”晉王拍胸脯。

高陽一樂,笑了。

二人一面說,一面走,高陽見了街邊有買木偶的,雖不如內造的物件精細,但勝在心思靈巧,她還下馬買了兩件。

到了魏王府,門子一見晉王來了,還有那位許久不見的十七郎同行,忙機靈的上前牽馬,口稱九殿下,十七殿下。

長史應聲而出,見高陽裝束,拱手一揖:“九殿下、十七殿下,吾主已置酒宴,恭候二位殿下。”

晉王漫聲道:“長史引路。”

一行人過庭穿廊,宴會設在王府後園,一面臨水,三面設窗,夏日涼爽,秋冬則下簾,簾由竹磨千遍而成,其薄如紙,水影映在竹簾,就如映在宣紙上一般,粼粼斑駁,雅致非常。

水邊遍植樹木,名貴花色,壘形态各樣之石,假山疊起,幽靜古樸。

高陽踏入此地,只見大片的梅花樹,已在枝頭蓄滿了花苞,只待時機開放,魏王親迎,走到高陽面前,作勢前後觀望,而後粲然一笑:“十七郎之豐神俊朗,真叫天下男兒無面目見人。”

高陽從腰間扇套中取出一柄象牙扇來,做風流灑脫狀,儀态萬千地做了個揖,含笑道:“過譽過譽。”

三人皆笑,相攜入席,因有高陽,陪客不好選,便只他三人成席,也無歌舞,唯有宦官口中那一撥新進的樂人奏樂,絲竹相伴而已。

坐畢,魏王解釋道:“本該邀太子一同,奈何太子近日忙于政務,竟不得閑,倒也罷了,咱們三人好好樂樂。”

晉王深表理解:“正是正是。”

高陽瞥了他一眼,暗道你個呆子,回過頭與魏王道:“四郎不也忙着?《括地志》修纂,頗是繁複罷?”

魏王擺擺手:“修書立說從不是易事,也不急一時。”舉杯,“來,滿飲此杯!”

喝過開場酒,重點就來了。

放下酒杯,晉王又自斟了一盞,魏王說與高陽:“大郎前些時候,也實在不像話,多虧你相助,陛下以朝中之臣為東宮屬官,使得東宮賢才充盈,太子回歸正道。”

看魏王這牙都快酸掉的樣子,高陽笑而不語,你急的什麽呢?他那是不得不蟄伏,邊上圍了一圈老臣在耳邊念叨如何為賢君,他總要裝一裝吧。山河易改秉性難移,這話都不知?四郎,你差就差在太性急。

魏王不知高陽所想,說罷俯身,伸手執杯,與高陽手中杯碰了一下,爽朗笑道:“太子穩固,天下之福!”

晉王深以為然:“不錯不錯。”

高陽笑瞥了他一眼,心下無奈,呆子果然是呆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大郎乃家之嫡長,非我之言,實是陛下之望所在。”

若說之前魏王以為高陽可用,現在見了她的力量,便是發了狠地要将高陽收攏,故而有了今日探虛實的一場宴。魏王笑道:“也是有十七娘相請。”

高陽道:“我可不敢托大,阿爹沒那個心思,任誰說都沒用。”陛下善納谏不假,卻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的話都奉若至寶的。

魏王一聽就明白了,十七娘的是在自開脫,非她助太子,不過依着阿爹,讓阿爹高興罷了。魏王心稍定,有一個說得上話的幫手在陛下身邊不時進言,積少成多,比起大臣們大張旗鼓的上表言魏王之賢要好得多,後者太露形跡。

他想今日就要高陽給一準話。

高陽怎麽肯給?她看好的晉王就在身邊坐着呢,難不成留下話柄,讓他日後想起今日情形,猛然悟過來,十七娘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四郎勾勾搭搭。呆子偶也有開竅的時候。

這不找事麽?

高陽顧左右而言他,怎麽也不肯接了魏王的話,魏王氣得咬牙,這丫頭,成精了,真不好糊弄!

晉王也跟他們一起說話,可說了許久,他總有一種,他們看似說的一件事,可似乎又不是一件事。聽魏王一味讓十七娘常來他家做客,十七娘先說恐陛下不應,後說宮中之事衆多,總四下亂走,要招人口舌,魏王皆拿話去抵,仍是要十七娘應他,竟似以勢相迫。

晉王不高興了,道:“宮裏你也不是不知,人多口雜。縱是沒事,也要繞出點話來,更何況還有十三娘那樣只等看人笑話的?你幹嘛逼她,該來就來了,非要讓人給你準話,有你這麽請人做客的麽?這是要結仇罷?”

高陽頓時景仰地望着他,果然呆子也有開竅的時候。晉王覺得自己在十七娘眼中似乎高大了很多,挺了挺背,又道:“別迫她了,能出來我自會帶她來。”

魏王讪讪然,只得自罰三杯:“是我做得糙了。”

三杯酒下肚,高陽道:“我在宮中,總不會與四郎有礙,大郎那裏,我也少有接觸,往來得多的,也就九郎了,我們二人都是閑人,也能說到一處去。”

表明了兩不相幫,兩不相誤,她和晉王袖手旁觀,不對,她袖手旁觀,晉王懵懵懂懂。

話都這樣了,魏王也不好非要扯着人家令二中擇一,道:“望記今日之言。”心中仍是不甘心。

晉王心道,怎地今日四郎婆婆媽媽的,平日也挺爽快的啊,猛然又想到适才似有提到大郎,聽到耳旁高陽在說:“高陽不改初衷。”晉王似乎有點明了,可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大郎四郎與他,皆體自先皇後,豈有相殘之理?

可又由不得他不懷疑,若非如此,何以高陽怎麽也不肯應了魏王,不過是做客罷了,哪怕虛應,往後來不來,也自有說法,何須如此堅定?

酒宴畢,三人皆飲了不少,走出那處宴廳,外面竟下雪了,宮燈照得庭院亮如白晝,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灑落,這是今冬第一場雪呢。

有侍婢送上大氅來給高陽穿上,高陽酒意上來,身子暖融融的,又嫌那大氅重,不肯穿。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雪,她輕手輕腳地踏上,走近那梅花林子。

剛來時的花苞竟已綻放了。滿園梅花初發。

作者有話要說: 高陽:“滿園梅花初發,本該是良辰美景,可惜……”

晉王:“雪影照香梅,流光掠浮華。還有何不足?”

高陽:“←_←你在。”

晉王:“……”卧槽,我有那麽煞風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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