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殿下會來?武媚娘頓住步子,驚訝道:“可是晉陽殿下令人報信?”
晉陽嗤笑:“九郎一入殿,便有一中官直往安仁殿去,何須我報信?”
“唔……若是如此,殿下怕是不會來了。”武媚娘聽罷一笑,“殿下知曉我已解圍,必會轉頭回去。”
言語之中,很是了解的樣子,晉陽便很不舒服起來,十七娘如此在意她,聽聞她有恙,不親眼來看過,如何能放心?
興許是高陽疼愛晉陽的緣故,武媚娘見了她也并不多局促,看出她的懷疑,便輕輕地笑了一聲,柔聲解釋道:“晉陽殿下不懂,殿下挂念我的安危,只要知道我安好無事,便再無他求了,又怎麽會來?”幸好,殿下已不再一心一意地要将她推給太子了,不然,真是要嘔死人。
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十七娘好像的确是不想同她糾纏,至少理智上是如此。等了一會兒,果真不見高陽來,晉陽皺皺眉,又見武媚娘說着十七娘不會來,卻無半點失落,不由為十七娘不值,愠怒道:“她不來,你竟不失落?”
武媚娘似乎被她逗樂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為什麽失落?上一回的情形公主也看到了,她不來,總好過來了以後瞅見空子便要同我斷絕。”
她極坦然,半點都不隐瞞晉陽。晉陽倒不想她竟看的如此分明,仿佛高陽在想什麽,下一步會做什麽,她都極了解。武媚娘這種看似不經意實則萬分親密讓晉陽吃味得緊,當即沒好氣地道:“既然她已知你與太子同處一室,你就不去解釋?”難道不怕十七娘誤會?
武媚娘卻不以為意,滿腔信任地道:“她知道我的,必不會見疑。先前她急着趕來,也只為救我于困厄。”而非要見證什麽龌龊之事。
無意間被秀了一臉恩愛的晉陽怏怏不樂地回到自己的宮室,便聽宮婢禀道:“二十娘來了,正在殿下的書齋裏。”
晉陽不悅地皺了下眉,一面往書齋去,一面道:“怎會去了書齋?”待客應在正堂才是,為何會領去書齋?
她的書齋中有許多珍貴的古籍字帖,多是孤本,若是無意污了,便無從補損,因而晉陽的書齋除了自己和高陽,從不領旁人進去。
宮婢知曉公主愛惜那滿室的古籍書畫,忙解釋道:“是二十娘執意要去,說是想看一看殿下新近的書法……”
說着,書齋就在眼前了。晉陽淡淡地看了那婢子一眼,那婢子立即便噤了聲,恭敬地上前推開了門。
新城公主安靜地跪坐在書案後,面前攤着一幅字,正是晉陽先前匆忙出去,寫了一半的字,她眼眸低垂,神色嚴謹認真地欣賞着這一幅已然出神入化的書法,聽到開門聲,還輕輕顫了一下,似乎被吓到了。
新城公主是晉陽公主的親妹妹。長孫皇後過世之時,晉陽才三歲,很是懵懂的年紀,自己都顧不好自己,一心依賴着高陽,自然就不懂要照拂尚在襁褓的新城公主。但長大後,知道了二十娘是她的同母胞妹,她便對她多有照顧,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二十娘的性子非常的不讨人喜歡,一度還懷疑是不是乳母不盡心,欺負了公主,造成了現在這孤默寡言的性子——她小時候就有一個乳母不盡責,還是十七娘幫她打發走的——于是還常去新城公主那裏看着,已顯殿下雖小,卻不是任人欺淩的。然而,即便如此,新城公主的性子卻是擰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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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此時,她擡起頭來,看到了走入書齋的晉陽,卻沒有半絲笑容,只是稍稍前傾了身子,依禮拜見:“見過十八娘。”
“何須多禮?”晉陽端莊地笑道,沒有半點在高陽面前的嬌憨可愛,她走到一旁的長幾後坐下,招呼着新城道:“別坐在那,過來飲茶。”
新城依言起身,提着裙擺,緩步走了過來,端正地在晉陽的對面坐好,有婢子奉了新烹的茶進來,頓時滿室茶香四溢。
“這是十七娘那裏拿來的,南人慣愛的飲法,味道不差的,你嘗嘗。”長安多是将茶餅與蔥、姜等調料同置而煎煮。晉陽端起茶盅,飲了一口,見新城仍未動,便勸道。
新城仍是沒動,只是看了那茶煙袅袅的茶盅一眼,抵觸地搖了搖頭。晉陽道:“你不喜歡,便令人換別的來,烏梅汁可好?上回見你喝的就是這個。”
新城公主便顯出了一絲笑影來,輕輕地點了下頭:“嗯。”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哪怕不喜歡她沉默狷獨的秉性,也是希望她能開懷歡樂的。見她笑了,晉陽也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一道月牙,轉頭去吩咐宮婢做烏梅汁送來,還特意提了一句,少擱些糖。
新城聽着,眼眸中顯出一絲暖意,問道:“你去了何處?”
說起這個,晉陽便不開心,彎彎的眼睛一下子搭了下來,淡淡道:“寫字寫累了,苑囿裏走走罷了。”
新城敏銳的發現晉陽情緒的變化,想了想,問道:“遇見十七娘了?”說罷,又自搖了搖頭,十八娘見了十七娘就沒有不高興的時候,可若不是十七娘,又有能讓她這般氣急敗壞?那粉嫩嫩的兩頰都鼓起一點了,必是受氣了。
一說到十七娘,晉陽的情緒便更低落了兩分:“不是,我今日不曾見她。”
果然,新城了然,即便不是十七娘也同十七娘相關,便道:“我也多日不見她,我們一道兒去安仁殿。”
分明是詢問,卻被她說成了斬釘截鐵,晉陽想到武氏,就不想主動去見高陽了:“不去,你若想去,自去就是。”
新城沉默了一會兒,便站起身道:“告辭。”
說罷就走了。
如此幹淨利落。
晉陽都不知說什麽才好,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二十娘這樣沉默寡言又直統統的性子,往後怎麽好。
不及她憂愁完,高陽就來了。
高陽是無需通禀便直接入內的,一進來,便笑着道:“二十娘說你想我卻懶得動彈,要我來看看你。”
晉陽愣愣地看着高陽:二十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怎麽了?發什麽愣?”高陽悠然地到晉陽的身側坐下,支起一條潔白如玉的手臂,撐着下颔,眼眸戲谑地望着晉陽。
晉陽臉一紅,欲言又止,想來想去,還是不願提及武氏,再提也不過讓十七娘徒生煩惱罷了。便道:“有些困乏,本想明日再去見你的,不想你就來了。”
宮婢送上先前要的烏梅汁。烏梅汁盛在剔透華麗的琉璃杯中,液體濃醇清爽,帶着一□□人的果香。高陽便接過喝了一口,酸酸的,生津解渴,晉陽無奈道:“那是二十娘的,她沒喝就走了。”
“嗯?要給她送去麽?我都喝過了。”高陽一臉無辜。
“給她做新的再送去吧。”适才說到烏梅汁,新城都笑了,想來是很喜歡的,晉陽不可避免的說到新城的性子,“量窄倔強,不與人言,怕是要吃虧呢,也不知怎麽才好。”這也不知是第幾回晉陽為新城擔憂了。
高陽也是這樣覺得:“剛則易損,若是無事倒好,一遇上磨難,恐要受損,現在讓二十娘軟和一些,也是不行了。”她不免想到武媚娘,剛則易損,阿武心心念念要同她在一起,若是終不得所願,不知又會是個什麽光景。
二人皆有所愁。
最終,高陽道:“你多去尋她說說話,上回你說她不愛搭理你,可她卻為你去找我了,可見只是不知說什麽罷了,你多帶她走走,看多了明媚的風光,自然就心胸開闊起來了。”
這也是一個可行之法。陛下不在宮中,要出宮倒是便利,只要帶足侍衛,應當不會受人沖撞。晉陽便答應一試。
接下去數月,晉陽便常攜新城出宮,二人比先前親密了許多。高陽也去了公主府住,大興宮中一時冷清了許多。
到了秋日,皇帝大敗高句麗而歸。太子攜百官步行百裏相迎,一見聖駕,涕泗具下,訴說思念之情,見者無不贊太子仁孝,皇帝亦動容,彼時,皇帝染恙,太子步行在車駕之側,貼身侍奉君父,由是皇帝待太子更為倚重信任。
皇帝遠征高句麗回京,身體每況愈下,常宣召玄奘法師講述西行天竺一路見聞,及聽聞玄奘提及天竺方士有煉丹之術竟欲尋長生之道。
玄奘法師苦勸不得,便不再奉召入宮,常駐弘福寺譯經,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