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貞觀二十二年,皇帝病重,時遠征天竺的唐軍大敗天竺國,虜其國主,見有一龐眉皓眼,鶴發童顏的方士,忙進獻給皇帝。

皇帝大悅,病漸愈,禮遇那邏迩娑婆寐,令其造延年益壽之藥。年逾,藥方得,上喜而服之。

高陽還遠遠見過那方士一眼,仙風道骨,遺世獨立,頗有道家風範,她倒是不信什麽長生術,若真有,秦皇漢武怕是早尋見了,何至于今?

但皇帝篤信,太子也信。

“十七娘,若是阿爹果真永生,我求賜一藥,阿爹可會允我?”太子頗向往道。

高陽一本正經地道:“何須你說?若真有延年益壽之效,陛下定會賜予你的,聖上與太子共得永生,記在史上,豈不好看?”

太子興奮不已,又道:“我要是得永生,必不吝惜,定也與你!”

高陽一笑:“我不要,我只求壽終正寝,活得越久,煩心之事也越多,我就不自尋煩惱了。”

太子大笑,坐了一會兒,便急忙往陛下身邊侍奉。高陽送他到門外,眼中滿是譏諷之色。上一世,她見太子,請他進谏陛下停服丹藥,以免危及龍體,終究追悔莫及。太子是如何回答的?

他說:“你是心有不軌,不欲陛下得長生?又或是想陷我于不義,讓陛下厭棄于我?”

經此,她就知道,對皇帝,對太子,必要順着才好。

仙丹終究是無效的,皇帝大為遺憾,遣那天竺方士歸國,又在民間遍尋道士來煉丹。

不久,丹毒積于體內,皇帝再次病重。等到貞觀二十三年,皇帝纏綿病榻,已無法上朝視症。

太子日夜宿于甘露殿,衣不解帶地侍疾,連東宮都甚少回去。

高陽再見皇帝之時,皇帝形容枯槁,氣息微弱的躺在榻上,聞得聲響,他睜開了眼,枯黃褶皺的臉上仍舊顯得威嚴,卻已是英雄遲暮。

“十七娘。”他一張口,聲音沙啞而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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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行至榻前,彎身附耳,柔聲道:“阿爹,你醒了?該進藥了。”

皇帝微弱地搖了搖頭:“藥石無用,唯金丹可救我,我等不到了。”

已快殒命,仍執着于金丹,着實好笑。高陽卻笑不出來,耐心地勸道:“金丹不及,不如先用藥……”

皇帝興味索然地打斷她:“縱使時時灌湯藥,也不過徒受磨難罷了。”他停了停,艱難地喘了口氣,緩緩地道:“也到了安排身後事的時候了。”

高陽眼中一熱,淚水無法抑制的流下,皇帝看了她一眼,唇邊溢出一絲苦笑,道:“九郎無大才,惟有仁之一字可取,而今天下承平,已無需雄才大略之君,他這樣……正好。”

高陽默然不語,等着皇帝的話語慢慢的一字一句說道出來:“雖如是,朕亦不放心,外朝,朕令長孫無忌與褚遂良輔政,二人皆老臣,居功至偉,能安心輔政九郎無憂,但若有不臣之心,你需設法除之,又或他們壽有不怠,後來者有奸佞之人,你亦多費心謀劃,扶持九郎。”

高陽恭敬下拜:“兒領命。”

皇帝歪了下嘴角,面目可怖:“這山河,只能姓李,唐國號絕不能除。”

“兒遵聖谕。”

聽得高陽答應,皇帝似乎放心了一些,語氣便又慢了許多:“你有什麽要求,也可提來。”

是欲施恩于她,讓她為唐宗室盡心盡力。高陽也不客氣,跪在地上,誠懇地祈求道:“阿娘雖未養過兒一日,卻于兒有生恩,兒多年不敢有一日或忘,今便求阿爹,請追封阿娘,并将她屍骸陪葬昭陵。”這個阿娘說的是她的生母美人管氏。

這一要求并不過分,皇帝立即便答應了。

當日,皇帝下诏,追封高陽公主生母管氏為德妃,贈谥號裕,陪葬昭陵。

诏書一出,前朝後宮激起千層浪,在這皇位即将動移的當口,陛下怎會下追封一個不為人知的嫔禦?即便要追封也該追封功臣籠絡後人才是,怎會想起那死了多年的女子?

前朝大臣想不明白,後宮之人只稍稍想想便通悟了,陛下此舉非為管氏,而在高陽公主。

甘露殿的偏殿,數月一直彌漫着濃濃的藥味,經久不散。武媚娘看着一只藥爐,手中持扇,不停地扇動,以免火熄滅。

太子緩步進來,多日侍疾,他也面容憔悴,身上的衣物已多日不曾換,看到武媚娘,他黯淡悲傷的眼睛頓時迸現出亮光來,他為皇帝病重而悲傷,為将來登基後的日子而膽怯憂愁,此時看到了武媚娘,他的心中陡然開闊起來,至少,他若登基,便能擁有這個美人了。

多年夙願,即将得償,太子的眉目都軟和起來,他大步上前,看了藥爐一眼,便溫聲體貼道:“媚娘,阿爹不願飲藥,你不必如此勤快,反累到自己。”

武媚娘執扇的素手一緊,得體地彎身回道:“謝太子關懷。”

太子抿出一絲微笑,目光炯然熾熱地望着武媚娘,張口便是豪言壯語:“你放心,縱使阿爹……孤也不會棄你不顧,必不讓你無所依。”

武媚娘垂首一笑,掩去眼中的諷刺,她想要的依靠從不是太子。

“媚娘,”太子忽然伸手,猝不及防地便将武媚娘攬進懷裏,緊緊地抱着,不容掙脫:“你就要是我的了!”

武媚娘頓覺一陣恐慌,強忍着心中的惡心,不斷地掙紮推搡,太子卻興致大起,越發擁緊。此時必不能叫喊,引了人來,也只會治她媚上之罪。武媚娘無助極了,也深恨太子如此妄為,她忍不住低聲呵斥:“太子,你快松開!”

太子怎麽肯?低頭便去親吻武媚娘光滑白皙的脖子,口中還低語着:“你生氣了?你不願意?等做了我的人,你就只能跟我。”

男子與女子力量懸殊,武媚娘怎麽也掙不開他,那一陣陣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騰在她頸項間,無不訴說着今日便要被折辱了。臉上涼涼的,眼淚不知何時已滑下。武媚娘咬緊下唇,望向太子的眼中已滿是殺意。

“砰!”殿門被踢開,高陽大步走了進來,眼底壓抑着熊熊的怒火。

太子吓了一跳,回頭見是高陽,還松了口氣,笑道:“十七娘,你吓我一跳。”他的手還覆在武媚娘的胸口,面上的笑容是如此刺眼。

高陽心痛難忍,心愛之人為人強迫,她卻仍只能忍耐,高陽雙手都在顫抖,慢慢地握成拳,牽出一個笑來:“陛下召見。”

太子自不敢耽擱,忙整了整衣冠,回頭望了武媚娘一眼,走前還柔聲道了一句:“你要等我。”

太子飛快地跑了出去,高陽望向站在那裏一言不發的武媚娘,武媚娘不閃不避,眼中滿是屈辱,對上高陽的目光,她還笑了一下,高陽覺得她整顆心都要被這個笑剜出來了,疼得眼睛都在刺痛。

而她卻又嫌不夠,巧笑嫣然:“好事将成,卻被殿下擾了。”那笑中仿佛掩藏了無盡的酸楚,高陽咬緊牙關,幾步跨到她的身前,親吻住那口出譏諷的朱唇。

她來勢洶洶,武媚娘不防她有如此過激的行為,身子不由顫了一下,而馬上,她便為那柔軟誘人的觸感所誘惑,抱緊了高陽,熱烈的回吻。香甜的氣息交融,伴随着苦澀的淚水,高陽不願放開她,更不願回想進門那刺眼的一幕,阿武,只能是她的,只有親眼見過,才知道她有多不能承受失去她。

熱切的親吻,高陽含住那誘人的嘴唇,吮吸着,齧咬着,百般索取。武媚娘任由她在她的唇上肆意折騰,任由她的舌探入掘取,竭力的應和。

直到她們都氣息将盡,高陽方松開了她,望着她,聲音嘶啞而滿懷痛楚:“你是怪我來遲了麽?”

武媚娘合上眼,依靠着高陽,她輕聲道:“不是,我只是……”只是什麽?羞憤難忍?怒氣難消?恐懼害怕?無法否認,她的确遷怒了高陽,怪她曾經想将她推向這樣一個空有一個高貴身份的卑劣之人,她的确是想借傷害她,抵消自己所受的屈辱,只是話一出口的瞬間,她便後悔了。

陛下壽數将盡,她很快就要失去這最大的屏障,太子登基,若執意要她,她躲不掉。身前是高陽柔軟的身軀,她憐惜地為她擦去臉上斑駁的淚痕。武媚怔怔地看着她絕美的容顏,這樣的溫柔,倘若已是最後一次,她是怎麽也不甘心的。

如果太子不是太子,又憑什麽強迫她,倘或她身處權力的頂峰,又有何人能逼迫她?

“阿武,”耳邊有殿下溫柔的叫喚,武媚娘側耳聆聽,“我會帶你離開這座宮宇。”

武媚娘先是茫然,随即驚喜。

高陽斬釘截鐵地看着武媚娘:“我會保護你。”剛才那樣的情況,不會再發生了,她不容許太子再染指她的人。

伴随着這句話,殿外響起宮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嚷:“聖上歸天!”

片刻,宮闕中撕心裂肺的哭喊便響徹雲霄。

大唐的歷史即将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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