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皇帝懈怠朝政,國家總要有人管,政令總需有人發,兩儀殿中堆疊而起的本章總需有人去批。皇帝見那三日他不在京,朝政依舊井然有序,便令皇後去管,些許小事,盡可判之,有大事,方上請聖裁。
高陽已是無話可說,除非皇帝幡然醒悟,亦或皇後入罪被廢,否則,君權傾頹,已成不可擋之勢。然而,要皇帝醒悟怕是不容易……
那夜武媚娘一走,高陽迅速拿下了幾個巡夜之人,拷問是何人将他們調開的。很快便讓她尋見了她府裏充當了細作的那人。
新城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她對面,唇畔還難得地帶上了點笑意。李家女兒,個個生得動人心魄,她這一笑,萬物失色。
高陽沒什麽欣賞美人的心情,無力扶額:“你怎麽就與皇後搭上了?她那人……你勿行與虎謀皮之舉。”倒也沒責怪她。
新城淡神色頗為認真:“十七娘,你也知道九郎那個人……”不是很靠得住,“先帝一走,你我皆成旁支宗親,帝室之中若無人維護,宗親落魄如家犬。九郎靠不住,不如投皇後,與虎謀皮,往往有相應的回報。”
高陽無比郁悶:“那你也不能……”把我賣了啊。
新城掩唇而笑,眼中頗有幾分揶揄:“實則,是皇後先找上我的,說你一人一府,甚為寂寥,要我代為照顧。”
高陽一笑,神色無波。
新城也不是來勸她的,十七娘、九郎與皇後之間究竟如何,她也不知,十八娘興許知道得清楚一些,不過事關十七娘,她是不會說的,縱使是對她,亦是守口如瓶。想起這個,新城便很是惱恨,十八娘眼中,除了十七娘便再容不下其他人了。新城抿了抿唇,道:“九郎,也不知他哪兒來的這許多真情實意,聽聞又與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娘子好上了,”她們居在芙蓉園中,宮中的消息仍是十分靈通的,“那小娘子封了昭容,前日沖撞了韓國夫人,為韓國夫人所惡,告到九郎面前……”亂的一塌糊塗。
皇帝與韓國夫人那點事,誰人不知?
“先帝納楊妃,也不是這般讓人拿來做笑料的。”你喜歡韓國夫人,光明正大地收入後宮,冊封為嫔禦便是,何必這般偷偷摸摸的,弄得跟偷情一般。
高陽沒說話,她就看着新城,等着看她究竟要說什麽。新城說不下去了,只好道:“皇帝昏聩,必有一亂,九郎是我親兄,若有什麽,還請十七娘留情。”
局外之人,看得尤為清晰,皇帝沉湎酒色,且龍體羸弱,皇後攝政,所附者甚廣,單此來看,真是頗有禍起之兆。新城早谏過皇帝,一兩回以後,也知道他這個人是聽不進去的了,不然她也不致先轉向皇後,皇後是太子生母,又掌控實權,看來比起皇帝,真是靠譜了不知多少。與其生亂,便宜了無半點情誼的藩王,不如平緩一些,只在京城亂一亂,別波及京外了。
新城這麽說,是預防萬一,也是知高陽對她對晉陽都是真心愛護,有話便坦誠地說來了。高陽摸摸她的臉,輕聲道:“你管這許多做什麽?陛下事,皆朝事,豈是我能幹預?”
新城默然,也知真有那一天,于高陽而言也是殊為不易。皇帝在她與晉陽心中,實在及不上雖異母卻一直維護她們的高陽。她道:“若力所能及,便無愧于心罷了。”并不勉強。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高陽表示,以後不能再把陌生人随随便便放進來了,新城則答應知道了,下回會義正言辭地拒絕的。
說到此處,晉陽來了,她尋新城不見,又聽婢子言被高陽叫去了,便一路走了來。
又加一坐席,晉陽道:“你們說什麽呢?”
高陽望向新城,新城淡定道:“随便說說。”敷衍得那麽明顯。
晉陽一擰眉,看着高陽道:“十七娘,你看,她總不聽話。”
高陽點點頭:“要教訓麽?可需我避一避?”
新城:“……”又不是處理家務事,十七娘你要避什麽?
她們過得和諧,武媚娘那邊已緊鑼密鼓地預備對長孫無忌下手了。
近幾年來,長孫無忌在朝中的勢力不斷被削弱,其門人總被問罪,依附之人漸少,政敵而日多。他早已不是永徽之初,說一不二的宰首了。
長孫無忌是一道分界,鬥垮了他,朝中便再無可慮者。武媚娘計算着進程,一切都已設計清楚,見皇帝沉迷于同一名民間獻上的女子的真情之中,便令人密奏,參長孫無忌意圖篡逆。
長孫無忌乃先帝為皇帝留的輔政大臣,除非謀反這樣的大罪,其他皆不能将其問罪。
本以為此事十分艱難,要經過長期拉鋸,不想李義府等人稍稍一進言,皇帝便下诏将長孫無忌入罪下獄,可見他對長孫無忌不滿了多久了。
皇帝還記得要善待老臣,還記得長孫無忌是元舅,不肯顯得很薄情,便沒殺他,将他流放了。其子其孫,皆受其禍。
長孫一門就此傾頹。
長孫無忌倒後,遺留了許多政治資源,高陽自然不會放過,接手了一部分,武媚娘那裏知高陽下手,很大方地與她通融,接手了剩下的那部分。
事情進行得似乎十分順遂,然而宮中卻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韓國夫人有孕了。
韓國夫人有孕,孩子必是皇帝的。她于府中診出身孕,心內便湧起一陣狂喜,有了孩子,陛下勢必更傾心于她。她誰也沒說,贈了大夫十金,令其密之,自己更衣上妝,乘車入宮去了。
大夫得了她賜,一出她房門,拐了個彎,便去了榮國夫人處,将她有孕之事,吐露幹淨,又得十金。
榮國夫人大驚,正欲令人去請女兒來詳談——這孩子是萬留不得的,便聽人回禀,二娘入宮去了。榮國夫人頓時便覺不好,顧不上自己行動不便,顫顫巍巍地起身,急令人備車。
韓國夫人是去尋皇帝的,她常行走內廷,也有交好的宮人,她與一甘露殿的宦官些許金錢,請他帶話給皇帝,說她要見皇帝,而後去了立政殿。
武媚娘正教太子讀書,太子太傅于志寧能教出什麽儲君,看看承乾,看看皇帝就知道了,她更願自己親來。韓國夫人一來,她便柔聲與太子道:“你去後殿誦讀此篇,過一會兒阿娘再與你講解。”
太子是好學之人,起身施了一禮,抱着書退去後殿了。
韓國夫人便走了進來,她風韻猶存的面上還帶着少女的嬌羞,眼中閃着晶亮的期盼,掩飾都掩飾不好。武媚娘不等她行禮便道:“二娘無需客氣,來坐。”
韓國夫人行止動作都小心了許多,走來輕緩地坐下,笑着道:“五郎呢?”太子是個好孩子,真想也生一個這樣乖巧懂事又謙虛好學的小皇子。
武媚娘自然看出她今日比往常多有不同,卻無絲毫異樣地說道:“在後殿讀書呢,小時多學一些,長大後方能從容不迫。”
韓國夫人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她又嘆息道,“卻也別太辛苦了,正是長個的時候,莫太拘他。”
武媚娘挑了下眉。
不多時,便有內宦入門來,笑與皇後道:“穆婕妤聞得韓國夫人入宮來了,特派小的來請。”
韓國夫人面上便顯出極力壓抑的躍躍欲試來,武媚娘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去看看也好。”
韓國夫人立即便起身道:“臣妾過一會兒再來與皇後說話。”
武媚娘一笑。
她剛出立政殿,便有內宦來禀報皇後,皇帝正在穆婕妤處,甘露殿早有人來禀,韓國夫人遞了話與皇帝。武媚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去後殿,為太子講解文章。
皇帝等在穆婕妤那裏,他對韓國夫人是有一些真心的,他們本也是因情起而聚。聽聞她要見,他手邊又無要緊之事,便也安排了下來。穆婕妤甚知心,韓國夫人一來,她便退了出去,留了一人在門外竊聽。
室中無外人,多日不見情郎,韓國夫人泫然欲泣,情意綿綿地望着皇帝,道:“九郎……”
皇帝嘆息:“你可來了。”
二人執手相望。室中湧起一陣暧昧而溫馨的氣氛,韓國夫人依靠着皇帝,羞澀道:“你何時迎我入宮?”
皇帝瞬間清醒了一些,支吾起來:“你我是真情,何必談及俗事。”他并沒有想過要讓她入宮來侍奉,一則名聲不好,韓國夫人并沒有讓他喜歡到願意費心費力地與大臣周旋,二則,皇後的情緒也該照顧,畢竟,皇後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後。
看出他的猶豫,韓國夫人有些不安,但即将要做母親,要為心愛之人生育子女的心喜悅仍是壓倒了一切,她垂首輕聲道:“我已有孕……”
皇帝一愣,随即大喜。自五郎之後,宮中再沒有過嬰孩的啼哭。若能再添一皇子,自然是一件大喜事。
門外竊聽的宦官臉色一白,忙去将此事說與穆婕妤,穆婕妤也大吃一驚,無需多想便令人将此事密禀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