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電卷星飛(三)

陸珩姜看神經病似的:“陸醫生, 這是重點嗎?”

陸行雲說着掏出手機,便打開微信邊念叨:“操蛋了,昨兒個朋友夜場開業, 我看那鋼管不錯順口誇了句,被幾個傻逼撺掇就上去試了試手感,我這不得告訴他們我寶刀未老?幾個傻逼拍了照片,我看照片不錯就發了個朋友圈,記得屏蔽你了啊, 背影你也認得出來?”

陸珩姜:“……你還是問問外公有沒有認出你吧。”

陸行雲顫抖着手打開朋友圈,長舒了口氣:“還好, 只忘了屏蔽你,我操?連顧晖那個傻逼也忘了屏蔽!”

陸珩姜:“……他應該不看微信。”

陸行雲火速删了照片,也相信對方這種眼裏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哨兵不會看這種無聊的東西, 放下心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剛剛說你是寧星意的向導是什麽意思?你倆……那個了?”

陸珩姜沉默片刻把兩人确認關系的事情說了。

陸行雲拍拍外甥肩膀笑:“承認了?當時我問你還說只是普通同學, 哪個普通同學會為了對方耗盡精神力?哎對了, 你安撫他有一個月了吧, 發/情期怎麽過的?”

陸珩姜別開他的手:“鋼管舞藝術家麻煩你正視一下我的年齡和身份, 我還是個十八歲的高中生。”

陸行雲可惜的啧啧兩聲。

陸珩姜嗤了聲轉身出門, 到門口的時候聽見陸行雲略帶嚴肅道:“你媽媽那邊……別怕, 出事兒舅舅給你兜着, 就說我撺掇你的。”

陸珩姜微頓:“我會想辦法處理。”

寧星意是他唯一能夠擁有的東西了,絕不會讓他受到一丁點傷害。

陸行雲嘆了口氣, 按照秦和平的下場,這件事恐怕不是那麽好處理啊, 陸蔚然的掌控欲已經嚴重到了他都不能接受的地步。

也不知陸珩姜這麽多年怎麽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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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姜剛一出門就被一個小孩兒撞了下。

小孩兒穿的有點破, 衣服上翻來覆去打着許多補丁, 地上掉了一個殘破的奧特曼玩具, 掉了一只胳膊,陸珩姜彎下腰将它撿起來遞給小孩兒。

“謝謝哥哥。”小朋友乖乖抱着奧特曼,熟練的将它另一只胳膊塞回去,看的出很寶貝這個破玩具。

陸珩姜伸手摸摸他腦袋:“不客氣,好好走路別再摔了。”

小孩兒怯生生的點頭,兩只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整個人瘦的有點脫相,臉上脖子上有着不自然的紫绀色,是長久生病的跡象。

陸珩姜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什麽時候見過,接着一道嗓音讓他呆立當場。

“小雨。”男人快步跑來,彎腰緊張的把孩子抱起來,感激的擡頭跟陸珩姜道謝:“謝謝你啊,小雨沒……珩姜?”

陸珩姜與他四目相對,恍然為什麽覺得這小孩兒眼熟,有點像他小時候。

“你來醫院幹什麽?是生病了嗎?要不要緊?”

陸珩姜眸色淡淡沒有任何感觸,轉身準備走,被一只手抓住袖子然後很快松了手,局促的說:“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

秦和平到底沒說出那兩個字,雙眸微顫的眨了眨,很快就紅了。

陸珩姜淡淡盯着面前這個面黃肌瘦肩背隐約佝偻的男人,他臉上的皮膚泛着常年日照的黑紅,雙眼眼窩深陷,皺紋淩亂如溝壑,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意氣風發的清隽風流。

陸珩姜還記得,印象裏的秦和平眉眼俊美清冷,那雙手骨節修長漂亮,穿着漿洗筆挺的西裝,大衣搭在肩上時,連衣角都透着禁欲的冷感。

十幾年不見,往日的俊美全然不複,連氣質都潰散殆盡。

他穿着磨掉皮的棉夾克,袖口領子上有着洗不去的污痕,牙齒也被常年抽煙染得焦黃,渾身上下都透着困苦潦倒。

陸珩姜:“秦先生,有事嗎?”

秦先生。

他連一聲爸爸都不願意叫了嗎?

也是,他根本不配。

秦和平幹笑了兩聲,臉上的難堪幾乎要化成眼淚滴落,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忍回去,勉強笑了笑:“也是,你別說見過我,不然你媽媽會不開心的,我先走了。”

秦和平彎腰抱起孩子,那小孩兒什麽都不懂,還以為他是陌生的、給予他善意的好心哥哥,沖他揮揮手展開一點什麽都不懂的笑:“漂亮哥哥再見,你要早點好呀,下次不要生病啦,打針好痛的。”

陸珩姜略有厭惡,轉身回了病房。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秦和平在他心裏已經激不起任何風浪。

當年的秦和平意氣風發,跟向導陸蔚然兩情相悅很快就相互标記成為了終身伴侶,婚後也算是琴瑟和鳴,很快就有了陸珩姜。

那時候他們夫妻恩愛,陸珩姜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所有人的掌上珍寶,說想學空手道,陸蔚然立刻帶他去定做空手道服。

他那時候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唯一的夢想就是站上空手道比賽的巅峰,拿到冠軍的時候先感謝爸爸媽媽。

可後來有一天,陸蔚然回到家把他的空手道服撕得稀爛,摔毀了所有照片,就連婚紗照都燒得一幹二淨,往日溫柔瞬間化成冰冷恨意。

他那時候還小,也不懂為什麽陸蔚然那麽恨他,只知道一個勁兒讨好她,讓她高興,結果陸蔚然更生氣了,把他關在黑漆漆的房間裏,不許任何人跟他說話。

陸珩姜扒着門想出去,陸蔚然索性拿着鎖鏈把他捆在椅子上鞭打,說着彼時他還聽不懂的話,只知道求饒,讓媽媽別打他,鞭子打人好痛。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秦和平出軌了。

他只是一個騙子,利用陸蔚然上位後卻跟她的秘書搞到了一起,在陸蔚然的眼皮子底下和她的暗度陳倉。

陸蔚然質問他為什麽這樣對自己,秦和平說自己受不了她的掌控欲與極端性格,在她面前自己根本不像個哨兵甚至不像個男人,他只有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不僅如此,他還已經精神标記了那個女人。

陸蔚然打了他一耳光,然後決絕的做了九死一生的五感切斷手術跟秦和平離了婚。

秦和平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算結束了,大約是因為哨兵與向導的精神聯結,殘留的愛意讓他歉疚的跟陸蔚然保證自己以後會補償她,結果他還沒有享受到新家庭的幸福,厄運接踵而至。

公司涉嫌違法經營,借着是長達三年的官司纏身,公司倒閉,他求職碰壁,同時因為這些壓力之下,出生的孩子有先天病需要大量醫藥費。

他在家酗酒,與新妻子吵架,哭聲埋怨聲充斥耳膜,秦和平回想和陸蔚然在一起時的意氣風發,看着自己僅有十平的“家”和茍延殘喘的孩子。

他向現實屈服,用苦力換取微薄薪酬,省吃儉用給孩子看病。

陸蔚然一步步将他的人生踩進了泥裏,打入深淵永世不能翻身。

然後她把肖似秦和平的陸珩姜當成洩憤渠道,囚禁他、灌輸不要有欲望這樣的極端想法,只要他表現出對任何事情有欲望,陸蔚然就會極端的毀掉它。

那時候陸珩姜太無助了,給秦和平打電話哀求他帶自己走。

秦和平的話歷歷在耳。

“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沒有辦法帶你走,新媽媽……可能不會喜歡你,你跟在你媽媽身邊不是很好嗎?她那麽疼你,別任性。”

每個人都不要他。

他的出生是一個騙局,離婚後又是陸蔚然發洩恨意的渠道,他的骨子裏都打上了秦和平的印記,在陸蔚然的眼裏,他下賤又肮髒。

陸蔚然拿他當做恥辱,秦和平拿他當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他有一段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麽價值,沒有人需要他,也沒有人願意看他一眼。

他嘗試過死。

高一那年入學,他一個人到慧宇報道,遇到了幾個喝醉了酒的哨兵,本身是搶劫,後來看他不反抗還以為他是向導便要占便宜,掐着他的脖子用刀威脅他脫衣服。

陸珩姜自然是不肯的,讓他有種就殺了自己。

哨兵經不起激,再加上他們喝了酒更沒有理智了,舉着刀就要往他脖子上抹,陸珩姜當時沒有半點害怕,甚至有點興奮。

他就要結束這條命了,肮髒的人生就在這種肮髒的人手上結束,明天早上就會有人發現他的屍體,也許不用明天早上,待會可能就有人發現。

高中生身中多刀橫死街頭。

也許會上新聞,會有很多人看到,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會有人注視他一眼,多看看他。

也許會有營銷號以各種目的拿他做文章博眼球,這也算是某種被需要吧,能給他們換一點熱度,賺一些錢。

只是不知道陸蔚然會不會看到,看到了會不會有一瞬間的心疼?

不會。

她不會。

陸珩姜輕輕閉上眼,笑了下,沒有人會對他的死亡有任何觸動,就像月光不會照不進淤泥,很快他就會被遺忘在時間的罅隙。

“啊!”

一聲慘叫,預期的疼痛沒有傳來,那個哨兵的手被砸疼了,匕首掉在地上,沖着巷口怒目而視:“哪來的小子!不要命了敢惹你爺爺!”

“就你這種廢物還配當爺爺呢,來我教教你怎麽做爺爺。”男生嗓音清亮帶着一股驕矜的陽光氣息,那是陸珩姜聽見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他叉着腰站在巷口,逆着光有些看不清臉,但能瞧出肩寬腿長。

幾個哨兵沖着他撲去,被三下五除二撂翻在地上,于是不甘示弱釋放了精神力壓制,結果因為喝了酒不太靈光又被踩在了地上。

其中兩個趁着他不防備,火速逃跑了,另一個被踩在腳底的人連連求饒喊爺爺,少年揚起笑意:“現在學會喊爺爺了?這就乖了嘛,以後不要出來學人出來搶劫了知道嗎寶貝兒,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好心呢。”

男人連連求饒,少年松開腳沖他屁股踹了下:“滾。”

男人連滾帶爬的跑了,陸珩姜盯着巷口的少年久久沒有動,直到一聲響亮的呼喚:“寧星意你人呢!”拉回了他的思緒。

少年急忙走了,隔了會兒又折返回來,揚聲說:“那個,我叫寧星意,就住在不遠的秀水路,他們幾個都是附近的流氓我認識,如果你需要報警的話我可以配合。”

寧星意。

陸珩姜不知道他的樣子,卻覺得那樣耀眼的人應該會被很多人需要吧,應該有很多人喜歡他,因為連自己這樣的人看着他,聽着他的聲音。

都不想死了。

陸珩姜理理袖子,走出了巷子。

他沒有想到,這個耀眼少年跟他同一個學校,入學儀式那天他穿着件白色短t,勾着另一個男生的脖子笑眯眯喊“寶貝兒”,然後被很多人團團圍住。

他站在人群中央,眼睛微彎如星辰,挨個兒逗了逗人,像群星環繞的太陽,那樣光芒四射又遙不可及。

仿佛只要遠遠看上一眼,就會被他的熱力融化。

陸珩姜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黑色的,即便陽光照在他身上,也只能留下這樣不堪的陰暗。

可是那顆星星,還是願意照亮他了。

陸珩姜仰頭輕吸了口氣将思緒收斂,調整好心情與表情輕敲了下門。

“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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