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流星趕月(一)

寧星意看着遠處的陸珩姜, 修竹一般筆直的身子,配上西裝更添了幾分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清冷感。

沈歡與個頭不高,和他說話時需要陸珩姜微微彎腰, 一個嬌俏可愛一個清冷溫柔,一副郎才女貌的樣子。

他就像是一個窺伺者,看着別人的美好,明明他才是那個擁有修竹的人。

寧星意頭一次覺得視力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他都能看清陸珩姜嘴角的弧度, 也能看清他和自己的區別。

他在這裏就好像是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來者,和他們格格不入。

果然, 他的出現确實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竊竊私語一絲不落傳進寧星意耳裏。

“他是誰?看起來像個學生,歡歡的同學嗎?”

“估計是吧, 傻乎乎站在那裏直勾勾沖人看, 連基本的社交禮儀都不明白嗎。”

“我聽說啊, 陸珩姜找了一個哨兵, 還是男的呢, 該不會就是他吧?”

“啊?好好的女孩子不喜歡去找男人啊?還是這種……一看就沒見過世面的, 不能吧?眼光再差也不能找這樣的。”

“我也是聽說的, 确實放着沈家小姐不要去找男人, 實在有點……”

“沈家小姐聽說也是癡心,為了小陸什麽都肯做, 小時候還因為他差點沒命。”

“不過今天生日宴辦這麽隆重,估計會宣布他們的婚約, 咱們這些人哪有為了自己愛情的, 都是商業聯姻, 你看陸蔚然自由戀愛, 結果呢,還不是被甩了。”

“你還別說,這要是兩家聯姻,陸蔚然更一手遮天了,那個女人……”

“好了別說了。”

兩人又端着酒杯和別人聊天去了,但那些話在寧星意的耳朵裏揮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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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以前他覺得自己和陸珩姜之間有差距是他的感覺,那現在就是被人貼了标簽,明碼标價告訴他,你和陸珩姜有雲泥之別。

耳朵好疼,渾身的骨頭都疼,寧星意怕自己再待一會就受不了要去揍人了。

他不傻,從一開始就知道沈歡與給他發這個請柬的意思,但他還是來了。

他想見陸珩姜一面,問清楚他為什麽最近不搭理自己了,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

如果他錯了,那就明白指出來他會改,懲罰他也行,他都聽。

可他明明很健康,不像有事的樣子。

寧星意想上前,可這裏分明不是好說話的地方,如果他上去了一點就那個會引起騷亂,陸珩姜說不定也會很不高興。

他手指攥了又松,愛情會讓人變成膽小鬼,寧星意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這要是在以前,他肯定直接沖上臺子把陸珩姜揪出來揍一頓,問清楚他為什麽不理自己,可現在他不想讓陸珩姜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

他被人輕視議論就行了,陸珩姜不能被人議論,寧星意輕吸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宴會廳。

“請問衛生間怎麽走。”寧星意攔住一個服務員問,對方給他指了路,還周到詢問要不要帶他過去。

這算是今晚開始唯一沒有對他輕視的人,寧星意倒是覺得有點意外。

“不用了謝謝。”

寧星意進了衛生間,鏡子裏的他臉頰通紅,羽絨服實在太熱了,他脊背上全是汗,衣服貼在身上難受的厲害。

他将羽絨服脫掉,低頭接了一捧水洗臉,溫度沒有調整好,冰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撸起袖子,紅痕比先前更嚴重了幾分,呼吸也越發沉重,精神體若隐若現趨于狂躁。

他雙手緊緊按在水池上,指骨繃出白痕,強自忍耐着精神力失控的痛苦。

被向導安撫過的哨兵會迫切的追尋他的向導方向,嘈雜的宴會廳裏所有人的聲音都變得越來越遙遠,只有陸珩姜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裏。

他聲線偏冷,送進耳裏的時候寧星意急切的想要抓住,可他話真的太少了,真的不夠。

陸珩姜站在角落裏,隐約感覺到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緒,像是從心底泛出來的,又像是外界牽引的。

他本身就很煩,沈歡與喜歡他他是知道的,但他從來沒有給過沈歡與一丁點兒幻想的餘地,可中間夾雜了陸蔚然。

幾個月前,寧星意嘲諷他要商業聯姻,當時他信誓旦旦自己不會,他心裏只有那顆星星,結果現在卻食言了。

他站在這裏,盛裝為了沈歡與的生日宴假笑恭喜,這是他和陸蔚然交易的其中一環。

陸珩姜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需要和自己的母親做這種公式化又可笑的交易。

不知道寧星意現在在做什麽,應該恨死自己了吧,按照他的脾氣,自己這麽久不找他應該會很生氣,再過段時間說不定再也不想理他了。

這樣也好。

“珩姜哥哥,謝謝你來我的成人禮,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奶奶跟我說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

沈歡與垂眸羞澀,雙手攥着杯子緊張又激動,她追了陸珩姜那麽久,什麽都不顧了讨好他,他一直都不肯看自己一眼,沒想到峰回路轉,他居然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

陸珩姜語氣平淡:“生日快樂。”

沈歡與今天噴了香水,淡淡的玫瑰味兒沁人心脾,帶着一股少女的嬌羞與誘惑。

陸珩姜卻滿腦子都是那個帶着微微汗味的廉價洗衣粉味,比世界上所有的香水都要昂貴。

“快要寒假了,奶奶說可以讓我去國外玩,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我想去愛琴海,聽說在那裏……”

“沒興趣。”

沈歡與表情微僵,“呃”了一聲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隔了一會又笑說:“沒、沒關系的,你想去哪兒我都可以,陸阿姨說咱們倆要多相處相處。”

陸珩姜:“沒有那個必要。”

沈歡與微微皺起眉,怎麽覺得陸珩姜對她好像更冷了,不是說答應和她的婚約了嗎?

這個樣子說是來取消婚約的還差不多,沈歡與掐緊杯子,餘光往門口一瞥,沒關系,寧星意今晚肯定會來,等他他見識到自己和他們之間的差別就該死心了。

他那種人不應該觊觎自己配不上的東西。

寧星意要是先放棄了,陸珩姜遲早是她的,她就不信有人會放着家世條件一流的人不喜歡,而去喜歡那種垃圾。

陸珩姜心口憋悶,和沈歡與說話越發煩躁,幾乎有種想要揍人的沖動。

他猛地發覺這好像不是自己的感覺,難道寧星意在附近!

自己能夠感受到這麽強烈的痛苦,連他都想要打人,那寧星意承受的只會是千百倍的痛苦。

他身體本就不太好,陸行雲雖然說可以稍微停了安撫,但不代表可以一直不接受安撫。

如果他性子上來,執拗的不要任何人就這麽忍着,是有崩潰可能的!

陸珩姜這麽一想,心髒頓時縮起來,想也沒想便往外走。

“珩姜哥哥你去哪兒!”沈歡與忙拽住他的袖子,杯子裏的酒撒了一點出來,沾濕他的袖口。

陸珩姜抽出手并沒回答,剛走了兩步就看到陸蔚然從門口進來,一臉的冷漠與威脅。

“珩姜去哪兒?”

陸珩姜頓時站住腳,心裏的糅雜的痛苦更重了幾分,但好在陸蔚然現在感覺不到別人的精神力,沈歡與就不一樣了,臉色被壓得慘白,一副喘不上氣的架勢。

“宴會還沒開始就這麽沒禮貌的想離開了?”陸蔚然說着,将手裏的禮物遞給沈歡與,微笑道:“生日快樂。”

沈歡與雙手接住,小淑女氣質十足:“謝謝陸阿姨。”

陸蔚然并沒有多喜歡她,只是商業聯姻對她有好處,而且能夠讓陸珩姜忘記寧星意,這個人是誰都行。

沈歡與只是一個渠道,花點錢就能夠掌握。

“跟我來。”

陸蔚然随手取了一杯酒,走到沈家老人面前禮貌打了招呼:“沈老身體可還好啊?”

陸珩姜跟着她給各位長輩問好,被人輪流誇了一遍,面無表情的道謝,更加厭惡這樣的虛與委蛇,明明陸蔚然誰也瞧不上卻要和他們客套。

他和寧星意說過不想要這樣,他也說想象不出他這樣,更想看他去搞科研,支持他的夢想。

可惜,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已經丢了,另一個夢想也無法掌握,這一輩子他只能一無所有。

陸蔚然不讓他有的東西,兜兜轉轉哪怕擁有片刻也得還回去。

陸珩姜身上的痛苦越發嚴重,連帶着手腕上都開始有點泛紅,一定是寧星意快承受不自己了,他越發焦躁,像被吸血蟲咬了的牛,逐漸陷入壓抑的狂躁,卻還要維持禮貌。

他想去秀水路,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裏和他一起陪着老太太看宮鬥劇,教寧星意做題。

他想現在就去找到寧星意,看他是不是不舒服,陸珩姜似乎能夠聽見寧星意的求助,奄奄一息的樣子在他眼前浮現。

他再也忍不住,轉身便走。

“你去哪兒?”

陸珩姜停下腳步,略帶嘲諷的反問陸蔚然:“您不會連衛生間也不讓我去吧?”

“記住自己的話。”陸蔚然沒有說太多,點到即止的提醒了句,足以在陸珩姜心底壓下一塊巨石。

這句話就像個船錨,把陸珩姜牢牢釘在原地。

陸珩姜緩步出了宴會廳,關上門時臉色倏然變了,急切的抓着一個服務員詢問:“有沒有見過一個藍色眼睛的,大概和我差不多高的男生來過,長得很好看。”

服務員對寧星意的藍眼睛印象深刻,指了下衛生間:“來過,好像就是參加這個生日宴的,不過去衛生間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

陸珩姜快步往衛生間跑,推開門立刻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循着氣味和羁絆尋找。

兩人雖然沒有精神标記,但長時間的安撫供養也讓精神鏈接非常強烈。

精神力環繞了幾圈直直朝衛生間的最後一格飛去,然後停留在門口。

陸珩姜急切想要找到他,卻在确定了方位時有種情怯感,他知道自己不該靠近寧星意了,可……

寧星意痛苦的喘息聲從裏頭傳來,直接擊碎了陸珩姜的心防。

他輕扣門:“寧星意,你是不是在裏面。”

沉悶的呼吸聲驟然停了,緊接着就是一陣強烈的咳嗽,快要咳到嘔吐。

陸珩姜心髒幾乎碎了,聲音微抖:“寧星意,開開門讓我看看你。”

門緩緩打開,寧星意藍色的瞳眸幾乎染紅了,脖子上全是自己抓出來的血痕,手臂已經破皮流血,指甲裏全是血絲。

“陸珩姜。”

委委屈屈的一聲喊,像一把燒紅了的烙鐵按在陸珩姜心尖最軟的地方,疼得他幾乎站不穩。

“對不起。”

陸珩姜除了這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知道用什麽能彌補他此刻經受的痛苦。

寧星意沒有上前,按照以往他那個愛撒嬌的架勢應該已經撲上來了,埋怨他為什麽消失這麽長時間,然後說自己不舒服,讓他安撫。

此刻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忙完了嗎?怎麽就這麽跑出來了,沒關系嗎?”寧星意忍着眼淚,盡量輕松的問他。

他也不懂那種什麽上流社會的規矩,但這麽出來找他總歸不太禮貌的。

“我沒關系,不疼的,你忙完……”寧星意說着,一滴眼淚就掉下來了,沒等陸珩姜反應過來,一句帶着埋怨的委屈:“陸珩姜,我好疼啊。”

陸珩姜手都顫了,一把将他撈進懷裏,同時釋放精神力将他包裹,精神觸手在他的傷口處輕輕安撫。

“對不起。”

陸珩姜知道這三個字很蒼白,但此時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給不了承諾也沒法解釋,讓他知道真相。

他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現在回頭不僅功虧一篑,還将之前的危險重新拉回來。

陸珩姜盡力讓自己的精神力放到極致,單手攬着寧星意的肩膀把人抱在懷裏:“頭仰起來我看看脖子上的傷口。”

寧星意乖乖仰頭,傷口有點刺痛,本來自己待在衛生間沒什麽感覺,就是昏昏沉沉的,現在陸珩姜一來他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難以忍受。

“疼不疼?”

“疼。”

陸珩姜伸出手在他脖子上的傷口處摩挲了幾下,比精神觸手粗糙的指腹和更具體明晰的觸感讓寧星意打了個哆嗦。

“陸珩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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