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口月亮 我前男友死了
chapter3/綠帽子
雨越下越大，馬路上的車堵成了一條長龍。
出租車在積了水的路面上艱難前行，三個燈次過去，也只不過是從公司的東門移動到了西門。
許婵婵找出一包面巾紙，胡亂擦拭着發絲上的水珠，一邊偷偷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男人。
剛才她正要關車門，他卻忽然開口。
“你去西地花園？可以順便載我一程嗎？”
原來他也住在西地花園。
畢竟他才剛幫過她的忙，這點小要求許婵婵自然不會不同意。
只是他自從上車後便一言不發，安靜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和陌生人共處同一空間的尴尬讓許婵婵整個人都有些坐立難安。
她淺淺地吸了口氣，漫無目的地打量着車內。
雨天溫度低，車裏沒有開空調，司機師傅把四面車窗都開了一小截通風。
車窗上緣有擋雨板，因此雨絲不會飄進車內。但外面風大，即使車被堵得不能動彈，許婵婵卻依舊被冷風吹得直眯眼。
她低頭，在手機屏幕上照了照自己現在的模樣。
黑色的屏幕玻璃上倒映出一張神情沮喪的臉，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側腮幫腫起，滿頭亂發鳥窩似的堆在頭頂。
着實有點吓人。
明明都是被風吹，怎麽自己看着像是去路邊餓着肚子收了三天廢品，旁邊那人卻看起來那麽正常？
許婵婵眼神複雜地瞥了一眼秦醫生。
他黑色的短發同樣被風吹得淩亂，卻并不顯得邋遢。
畢竟，他那雙眼睛實在太精致了，被冰冷的金絲邊眼鏡遮蓋住，讓人一眼看去便覺得有種仿若飄在雲端的距離感。
如今發絲微亂，反倒為他平添了幾分人氣。
許婵婵看着他，又看了看屏幕上的自己，眼前忽然浮現出四個大字。
仙畜有別。
……不對不對，呸呸呸，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許婵婵深吸一口氣，默念三遍“我是美女”，腦補出一個小人，将那四個大字一腳踢飛老遠。
說起來，她好像還沒看過秦醫生摘掉口罩的模樣，卻已經在心中認定他一定是個大美人了。
這樣是不對的。
這是先入為主，是臆想，許婵婵這樣告誡自己。
其實說到底，誰知道他口罩底下長什麽樣啊。
說不定他高挺的鼻梁底下就是一張缺了牙的嘴。
她有些惡劣地想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車子依舊在原地巋然不動，司機師傅打開了車載電臺，音響中飄出略帶了BBZL 幾分散漫的歌聲。
“我習慣了，生活是沉悶和孤單的總和，我是個悲哀的空殼。”
“我必須在沉淪和失望間選擇。”
“這就是我的生活，太陽在墜落，海浪在發愁，不停地退後。”
這首歌許婵婵以前也聽過，但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深刻而積極地産生了共鳴。
被男朋友戴綠帽子。
牙痛臉腫。
中介正在微信上死命地催自己，自己卻被暴雨堵在了半路上。
也不知道這套房子到底能不能談下來。
如果季骁回來的時候自己還沒走，少不了又是一堆掰扯不清的破事。
真煩。
日子真是太難過了。
“唉！”
許婵婵和司機師傅同時重重地嘆了口氣。
嗯？
許婵婵擡頭，和扭過頭來的司機師傅四目相對。
或許倒黴人之間也有特殊的電波感應。
總之，司機師傅和許婵婵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兩人便都意識到了同一件事：
對面的家夥，過得也很慘。
“唉！”
師傅又嘆了口氣，忽然一下打開了話匣子：“現在這年頭，網約車真的不好做，平臺抽成高得要命，還老給我們發一堆讓人不想要的單子。”
許婵婵：……
聽師傅的意思，貌似她就是他“不想要的單子”啊。
這話她可沒法接。
師傅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麽，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本來以為孩子上了高中會更懂事一點，誰知道一天到晚地就知道打游戲，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将來考慮。”
“這不，班主任叫家長禮拜四去學校。”
“可禮拜四我要去參加二姑姥姥的遺體告別會！”
“我就讓我老婆去，結果老婆還跟我吵了一架。”
“因為禮拜四我小女兒也要開家長會，老婆說我就知道關心兒子，一點也不關心女兒。”
“老天爺，我是真的忘了！”
許婵婵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就是中年危機嗎？聽上去真的是有點可怕。
怪不得他剛才接自己電話的時候态度這麽不好，是因為壓力太大心态崩了嗎？
可想到這裏，她卻又開始不平衡了。
司機師傅确實很辛苦沒錯。
但這也不是他兇自己，還死活不肯把車開到寫字樓門口的理由啊！
又不是她帶着他兒子去打游戲的。
她也過得很倒黴，但她就沒有把情緒發洩給不相幹的人。
駕駛座上，司機師傅倒完了苦水，擰開保溫杯喝一口水潤了潤嗓子，扭過頭來問許婵婵：“妹子，你這又是怎麽了？”
師傅看着許婵婵，眼神同情中還帶了幾分“你一定沒我壓力大”的篤定。
不知怎麽的，許婵婵忽然一下子有點上頭。
一定要把自己說得比司機更倒黴才行。
讓他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倒黴蛋。
讓他意識到自己把脾氣帶到工作中是不對的。
千頭萬緒彙成一句話。
“我前男友死了！”
許婵婵斬釘截鐵地道。
她說話聲音天生綿軟，可偏偏這句話的內容又如此驚悚，車廂內一時間陷入了一BBZL 股詭異的寂靜。
一道錐子般的視線紮在了許婵婵臉上。
一直游離在話題之外的秦醫生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定定地望着她。
司機師傅被許婵婵的驚人之語震得一時失聲。
想問她說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又想問她前男友是怎麽死的，但思來想去覺得好像都不太合适，只好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那妹子你這臉是怎麽了？”司機師傅問。
“前男友打的。”
冷靜下來後對自己剛才的迷惑發言感到無地自容的許婵婵面無表情、自暴自棄地這樣回答道。
車停在西地花園門口時已經是半小時以後。
半小時，許婵婵用腳都能走三個來回，偏偏今天花了30塊錢打車。
中介在3單元樓下等得直跺腳：“美女，你總算來了，再不來我下一套房的租客都要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雨天路上太堵了。”許婵婵自知理虧，細聲細語地道歉。
小姑娘說起話來可憐巴巴的，中介的語氣一下子就放軟了：“來吧，先上樓，這次的房子在十五樓。”
他一邊說一邊刷卡打開了單元門：“這位帥哥是你男朋友？一起來看房的？”
“不是不是，誤會，秦醫生就是好心送我一程。”許婵婵連忙解釋。
她話音還未落，身旁撐着傘的人卻開了口：“我先走了。”
說着他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許婵婵聞言忙點了頭。
秦醫生可真是個好人，扶了她一把不說，下出租後還一路将她送到了單元樓前。
這麽大的雨，她後來愣是一滴沒淋着。
反倒是秦醫生自己，她剛剛注意到，他靠右邊的肩膀和衣袖幾乎都濕透了。
“秦醫生，謝謝你今天的傘。”許婵婵很認真地沖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的腳步頓了頓，沒再多做停留，繼續走進了雨幕裏。
看房的過程還算順利，許婵婵當場和中介簽了合同，定下今晚就搬進來。
一樁大事得到解決，許婵婵郁結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去小區超市買了把雨傘，搭地鐵回了家。
地鐵到站時已經接近晚上八點。
許婵婵如今租住的是個舊小區，房齡超過二十年，社區物業無限接近于神隐狀态，整個小區裏的路燈就沒幾盞能亮的，她開着手機電筒一路照明，卻依舊無可避免地踩到了幾個水坑。
不過她倒不怎麽在意，反正身上的鞋和褲子早就已經濕透，再濺上水也無所謂。
一共七層的老式樓房裏沒有電梯，她一邊在黑咕隆咚的樓道中上行，一邊和好友顧思芒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顧思芒得知許婵婵準備從此和渣男一刀兩斷，一向沉靜的嗓音都興奮得拔高了兩個度。
“趕緊搬趕緊搬，就季骁帶你租的那個破房子，狗都不住！”
顧思芒早就看季骁不順眼，前幾天得知他居然背着許婵婵幹出那種事，恨不得連夜沖過來扛着許婵婵逃跑。
“我說你也真是，放着家裏的大別墅不BBZL 要，跑出來和季骁住這種老破小。”
顧思芒簡直難以理解。
許婵婵小聲争辯：“這房子其實也不是很小……”
一百多平呢，三個房間還都挺大，采光也不錯。
不過老和破倒确實是不争的事實。
在許婵婵看來，這樣的條件确實不能算很差，她以前住過比這更舊的房子，一家三口擠在不到三十平米的單間中，屋裏連廁所都沒有，一推開門就能看到被垃圾桶和鞋櫃堵住的走廊，蟑螂老鼠随處可見，肆無忌憚地四處亂竄。
回想起過往的生活，許婵婵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但顧思芒的聲音很快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是重點嗎？”顧思芒恨鐵不成鋼。
說着她又拔高了音量：“你不會還對他餘情未了吧？？你清醒一點啊許婵婵！”
許婵婵低低嘆了口氣。
“沒有的事。”
季骁出軌的事既然已成定局，她便一點掙紮的餘地都不會留給他。
可是，事情究竟是怎麽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她實在想不明白。
季骁起碼在四個月前就已經和那個人攪在一起了，她先前看到的聊天記錄殘缺不全，那麽，他們之間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得更早？
但四個月前，恰好正是她搬來這裏和季骁一起合租的時間點。
那時她和季骁交往已經超過一年，感情穩定，一切都在穩步而有序地向前推進着，季骁換了距離她公司很近的新工作，順勢提出要和她同居，她卻有些許抗拒。
許婵婵性格溫吞綿軟，平素幾乎從未反駁過季骁什麽，但在這件事上罕見地主動提出了反對意見。
倒也不是因為什麽複雜的原因，單純覺得兩人還沒到這一步。
季骁聽後有點訝異，但并沒有繼續堅持。恰好和季骁同時入職的新同事也在找房，他便轉而邀請自己一起合租。
許婵婵記得很清楚，顧思芒聽她說了這件事以後，還十分少有地誇了季骁幾句，覺得這是季骁尊重她的表現。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四個月後，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向上的階梯已經到達頂層，許婵婵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紅棕色的老式木門。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手搭在了門把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像是又冷又薄的冰片，貼在後背上寒意刺骨，腦海中混沌一片，許婵婵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她曾經一直覺得，能夠遇見季骁是件很幸運的事。
他總是那麽細心、溫柔、周到。
他會在她加班的時候推門遞上一杯熱牛奶。
也會在她生日的時候佯裝遺忘，卻在她壓抑着失落說“沒關系”的時候，忽然從桌下取出一大捧玫瑰花，笑着對她說“生日快樂”。
“我們婵婵的生日，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季骁是認真對待這份感情的，而她也一樣。
許婵婵一直這麽認為。
但她看BBZL 到的那一條條露骨的聊天記錄卻将這一切全都變成了笑話。
許婵婵的耳畔嗡嗡直響，深呼吸幾次，眼前模糊一片。
所以，那些關心和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嗎？
一切都是假的嗎？
他這樣騙她圖什麽呢？
喜歡別人就直接和她分手不好嗎？她難道還會糾纏他不放嗎？
季骁，他可真會演。
心髒一陣陣地抽疼，許婵婵怔怔地站在門前出神。
有點不願意回到這個地方。
屋裏的花瓶，牆上的挂畫，門口玄關處放着的那把傘，都是她和季骁一起買的。
過去恬淡而溫馨的每分每秒，現在回憶起來，都只能讓她覺得刺痛和惡心。
好在今天過去後，一切就都能結束了。
“婵婵？許婵婵？”電話對面傳來顧思芒的詢問聲，“你幹嘛呢？怎麽不說話？”
“我在的。”許婵婵微垂着眼，說話聲即輕又弱，像只被雨水打濕羽毛後奄奄一息的幼鳥。
“搬家的車我已經叫好了，兩小時後到，要帶走的東西還差最後一點，馬上就能收拾完。”
“哦哦，好，那你先忙，需要幫忙的話随時叫我！”
“嗯。”
挂斷電話，漆黑一片的樓梯間瞬間內恢複寂靜。
算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
沒有關系。
她可以不在意。
還是趕緊回去打包最後的東西吧。
許婵婵調整好情緒，剛準備進屋，門已經卻在她用力之前被人從裏面推開。
她一驚，後退半步，猛地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