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琳琅

趙琳琅醒來的時間不早不晚,恰好是科舉放榜後。

家裏的門童上街回來,連滾帶爬到他榻前,激動得牙齒打顫:“公子!有了!”

“探花郎啊您是!太好了!夫人曉得了定要高興壞了,我這就去禀告夫人!”

話音落,人就跑沒了,風風火火的。

趙琳琅反應了一會兒,神色平靜,似乎這事兒是在他意料中般,又或者是經歷了那麽多年的風雨,他內心早難有一點情緒了。

獨獨,蘇婵死的那一刻,他瘋了。

他記起那時,也有段日子了。

被禦書房的火逼出門外後,他循着縫隙看着端坐的那人漸漸倒下,後知後覺地生出了恐懼。

“救火!”

趙琳琅死死盯着卷起的火舌,目眦欲裂,沖着擰着水桶匆匆而來的太監一陣嘶吼:“我叫你們救火!聽不見嗎!”

聽見了,也在救,可那火勢終歸是不受控制地蔓延着,真正救下來時,已将近黃昏。

蘇婵被擡出來時,殘陽如血,她身上裹着的白布被染得殷紅,垂下來的一只袖子焦黑,已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這般大火,白布底下掩蓋着的屍身有多慘烈,可想而知。

趙琳琅記得,這個女人很愛美。

她一生體面,聽聞當年在獄中的那段時日,每天晨起第一件事,也是給自己描個眉,塗上口脂。

她那麽愛美的一個人,走時卻面目全非,明明她來時,臉上還化了那般精致的妝容。

趙琳琅反應有些遲鈍,心髒的痛蔓延開來時,他才終于意識到——

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是他,親手殺了她。

趙琳琅笑了,眼眶卻有些酸脹,他仰天長嘯了幾聲,便走了。

離開了禦書房,他和她最後的周旋之地,少了最後一個勁敵,他以為自己會很開心,以為自己大獲全勝。

然而蘇婵走後不到一月,東宮發難,趙琳琅被削職進了監獄,定下秋後問斬。

卻不知為何一拖再拖,直到寒冬過去,陸暄親自到獄中來了。

具體說了些什麽,趙琳琅已經不想再去回憶了,他骨子裏惡心了陸暄這人,就像陸暄時時恨不能殺死他一樣。

可那麽多年,他們誰也殺不死誰,哪怕趙琳琅最後對蘇婵痛下毒手,陸暄也沒有親自殺了他。

趙琳琅記得那天,陸暄穿了一身玄色衣袍,似乎是蘇婵生前最喜愛的款式,原來陸暄最喜歡穿一些色澤鮮豔的衣服,自打蘇婵眼睛壞了,他便只着黑白。

他逆着光在牢房外站了許久,之後趙琳琅被發配到蜀地,路遇暴雨,被山上的一塊落石給砸死了。

然後,便醒在了如今,若記得不錯,蘇家如今被案子牽扯,蘇世誠正想法設法為蘇婵尋夫家避難。

趙家,應當已經去過了。

趙琳琅從床上坐起,突然想起當年,自己和蘇婵本應是羨煞旁人的一對神仙眷侶。

她是他的妻,曾經。

只是後來因他少不經事,沒能處理好後宅關系,蘇婵一怒之下寫了休夫書,被母親呈到了堂前,而後蘇婵便被關進了監獄。

她是在監獄裏涅槃的,那之前,她也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人輕聲哄勸幾句,便會臉紅。

趙琳琅想到那時的蘇婵,心口發熱。

他立即起身,正好這時門人攙扶着趙母走進了門。

他便笑了,發自內心的,因為他知道——

過不久,蘇婵就要嫁給他了。

然而趙母顫抖着坐到他榻邊,眼淚撲簌地落着,捧着他的臉哭成淚人。

“我兒寒窗苦讀十二載,吃了這樣多苦頭,如今高中,實至名歸,”趙母抽泣片刻,“可那蘇家人這般狗眼看人低,實在叫為娘心頭憤懑。”

趙琳琅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您說什麽?”

趙母便将今日放榜後去蘇家說親被拒的事說給了趙琳琅聽,趙琳琅的神色一點一點冷下去。

當年蘇世誠的夫人瞧不上趙琳琅寒門出身,趙家上門提了三次親,每回都被拒。

最後一次便應是今日,科舉放榜,蘇家蒙難,按前世那樣,蘇夫人應當松口了才是。

“不急的,母親,”趙琳琅握着趙母的手寬慰,眼裏藏着幾分狠戾,“蘇家如今剛出事,他們還不知情勢嚴重,再過幾日,蘇家定會派人來求孩兒的。”

畢竟當年,就是蘇世誠求他娶了蘇婵的。

因而趙琳琅一點兒也不心焦,反正蘇婵遲早是他的妻。

安撫好母親後,趙琳琅換了衣服上街看榜,瞥見路邊小攤上陳列的簪花和發釵,便停了腳步。

他想到,那姑娘打小就是個愛美的,呆得最多的地方除了書房畫桌前,便是房中的梳妝臺。

本該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弱美人,本來娶她,就是豔羨半個京城的絕等美事。

趙琳琅越想越是覺得,這輩子,他要給她準備好多好多的珠釵和胭脂,讓她在深宅之中日日打扮給自己看。

他待她好一點,包容一點,不逼急了,蘇婵就不會休了她,也不會入獄,更不會被陸暄救起而成為他的老師。

想到陸暄,趙琳琅暗暗攥緊雙手,眼裏有寒光浮現。

沒有陸暄,他和蘇婵,也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

青音抓了藥回來,蘇婵早已放下車簾,團扇抵着下巴,似乎在思忖什麽。

“青音,你記着那邊那個攤位,”蘇婵指了個方位,“一會兒人走了,找人買支珠釵,想辦法送到丞相府去。”

青音不解,順着方向看了又看,“就是一路邊攤,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畢竟丞相府的禮,可不是那麽好送的。

“當然特別了,”蘇婵笑得意味深長,“那可是探花郎停過的攤子。”

回到蘇府後,門前的官兵還是留了個心眼兒,查了下蘇婵的包裹,見全是藥,才徹底打消疑慮。

還不忘警告了句:“老實點聽到沒?”

蘇婵捂着心口,連連說好,讓青音攙着進自己的院子後,方才站穩腳跟,不再裝出一副沒骨頭的樣子。

青音有些汗顏。

蘇婵到家後不出半個時辰,府上的小厮便送來了一個錦盒。

“這什麽?”

小厮有些無奈,“是趙家的公子托人給姑娘的。這公子也真是,看不出咱們府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麽?”

哦,趙家的。

那東西能送進來就情有可原了,蘇婵當年也不知道,原來趙琳琅中榜前在京城就已經混得很開了。

蘇婵嘴角噙着笑,卻讓人瞧不出情緒般,“你拿去給夫人說罷。”

“姑娘不打開瞧瞧?”

“不了吧。”

蘇婵看了眼那錦盒,寶藍色的,從這盒子的長度和形狀看,她也猜到了是什麽。

真是意外之喜。

這樣一來,便也不愁母親禁不起磨,要把她嫁去趙家了。

……

蘇婵在自己院子裏呆了一會兒,蘇夫人便差人來叫她。

便放下筆,垂眸輕輕一笑,起身去了。

人剛到屋門前,就見趙琳琅送來的那個錦盒已經拆開,一支珠釵放在一邊,再看蘇夫人的臉色。

嗯,不太好。

畢竟給沒出閣的姑娘塞這種東西,怎麽也算不得體面,況且蘇家是最重門風禮儀的。

“母親,怎的了?”

蘇婵裝作不知發生了何事,“誰招您了?”

蘇夫人有些煩心,本不欲與蘇婵說此事,但眼下這麽個情況,她還是覺得應當征求女兒的意見。

“這東西是誰送來的,你應當知曉吧?”

蘇婵垂眸輕聲說:“知道的。女兒也不知應當如何應對,只好交給母親。”

蘇夫人點點頭,“那趙家兒郎不懂事,也不怕将來這事兒若不成,毀你名聲。”

蘇婵指尖顫了一下,眉心微攏。

什麽叫“若不成”?難道母親現下還做着這事兒能成的打算?

“不過,我倒是聽說,”蘇夫人冷笑,“那趙家兒郎還送了支珠釵給了丞相家的千金,和咱家的前後腳。”

“這個趙家的,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了個探花及第,不光瞧上咱們蘇家,竟還想高攀丞相家的閨女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愛男女主的字(溫昀&韞玉),趙琳琅的名字也喜歡!但人……就算了。

趙琳琅:談戀愛嗎?真·火葬場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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