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疼

這個年紀的陸暄怕他爹。

別瞧魏王爺生是一副儒雅書生樣,平日裏文質彬彬的,但動手打兒子的時候絲毫不手軟,陸暄挨上一回揍,少說也得十來天下不了床。

更狠的是,哪怕是如此,他也一定會被扔進國子監繼續念書。

……不太合算。

于是,陸暄最終還是讓張大夫給自己包紮了傷口,乖乖随着蘇婵又回去了國子監。

沒過一會兒廚房放飯,大家夥兒拿着碗筷一溜煙奔向食堂。

徒留陸暄一人蹲在太學門的臺階上無語望天,一臉的生無可戀。

飯難吃、覺也睡不好,每天還要習書、習字、習功課、考試、背書……

太他媽苦了,得逃。

趁着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食,陸暄起身搓了把臉,下定決心:得趕緊逃!

然而他剛轉過身,一只腳還沒踏過門檻,司業就從門的那邊疾步走來,陸暄立馬收回懸在半空的腳,側身躲到了柱子後邊。

好險司業在低頭看卷簿,沒注意到他。

些微松了一口氣後,陸暄決定換條路線。

來國子監雖然才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但這地兒他都熟透了,不會像上次在蘇家那樣走錯方向。

但走了沒多遠,又被人從後面叫住了,陸暄殺人的心都有了。

卻還是,不得不強笑着扭過頭。

看清那人是誰後,陸暄登時裝都懶得裝了,直接一腳踹過去,罵:“王明啓!你他媽要吓死老子了!”

這一腳踹得不輕,王明啓整個人直接從臺階上滑下去,捂着屁股也不喊疼,傻傻笑了聲:“世子,您昨兒夜裏不在房間麽?我找您好久了。”

吓歸吓,陸暄也知道王明啓這個時候找他是要做什麽,“你清白了?”

王明啓看着揣着手居高臨下看着他的陸暄,神色有些激動,顫聲“嗯”道:“清白了,多虧了蘇家姑娘送來的薦卷簿。”

“夠快的啊,”陸暄語氣涼涼,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但他也懶得多問,提腳點了點王明啓肩膀,“行了我知道了,清白就好,一會兒老蘇課上你幫我兜着點。”

聽了這話,王明啓立刻瞪大眼睛,剛要問什麽,陸暄立刻眼疾手快捂住他嘴。

“你小點聲,”陸暄四下張望了一番,心有餘悸般,“有人盯着我呢。”

滿嘴藥味的王明啓快要窒息了,拼命點點頭,陸暄這才撒手,看了看自己右手的繃帶,忍不住嫌棄地甩了甩。

然後拆了,扔王明啓懷裏,潇潇灑灑地走了。

一路還算順利地來到後門高牆邊。

陸暄這回聰明了,沒直接翻,而是站在牆後邊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

國子監位于宮城附近,按說這個點這條路上有禁軍值守,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皇親國戚也不會放行。

聽到外邊沒有動靜,陸暄放下心來,一躍而起。

然而腳剛離地,就有個聲音把他生生拽了回來——

“世子,”蘇婵合上手中的書,從假山上下來,“快上課了,你在這做什麽呢?”

陸暄:“……”

這下陸暄不能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了,這也太他媽巧了!

便轉過身,語氣不善:“我還沒問你,你在這做什麽?”

“前面不方便呆着,我便尋了個安靜的地兒看書。”

蘇婵舉起自己手裏的《古畫品錄》,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前面都是男子,她一個姑娘确實不太方便。

但陸暄沒那麽好忽悠,他盯着蘇婵手裏的書看了半天,越想越覺得不對。

“你還在國子監做什麽?證人都招了,該審的人也審了,老……你爹是清白的,”陸暄差點說漏嘴,“你還留這兒,不會是想等着看曹文修會怎麽判吧?”

雖然蘇婵看着不太像這樣的人。

可如果真是這樣,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蘇世誠那種只管自個兒“清者自清”的文人,瞅着怪虛僞的。

但曹文修會怎麽判這件事,牽扯到的已經不僅僅是國子監名譽的問題了,還牽涉到了黨争,陸暄想到蘇婵昨兒親筆寫的首告書,一時又有些拿不準。

“當然不是,”蘇婵笑着否認,捋了頭發到耳後,“家父手下缺了人,我來搭把手。”

蘇世誠身為國子博士,平日裏只管講大課,各堂的課業登記、作業批閱等都是助教做的事情,嚴羽沒了,找人幫忙倒也合乎情理。

但讓蘇婵來替補這個位置……

老蘇那麽古板一人,會讓自己閨女做這事兒?

“世子?”

陸暄的思緒被蘇婵打斷。

他回過神,就見那姑娘已經走到前面去了,她穿了一身月白色廣袖襦裙,身上披着碧色的裘衣,明明是清冷的配色,卻不知為何從她身上透出了幾分溫柔。

陸暄愣愣地看着側身喚他的姑娘。

似乎是見他還在原地發呆,姑娘停了腳步,“鐘聲都響了,還不走?”

……

連下了幾日的雨停了,午時過後,竟還久違地出了太陽。

崇志堂裏的人齊聲念着《孟子》裏的一段文章,聲音明顯不如早上時洪亮,而陸暄撐着越來越沉的腦袋坐在後排,昏昏欲睡。

他視線落在搖頭晃腦的夫子身上,總覺得一個夫子突然變成了好多個,催眠的效果也加倍了似的。

然後又看向依葫蘆畫瓢的前桌,他頭頂那根木簪子随着搖頭的動作劃着圈兒,陸暄看着看着,意識就有些模糊了。

“啪嗒”一聲,他臉砸在桌子上,又醒了。

好在周圍的人都在念書,無人注意到他,可困極了的陸暄此刻心情非常差,差到爆炸。

教室兩邊設了卷簾,上課的時候,監生的書童或者陪讀丫鬟就跪坐在那裏,等需要的時候出來替自家的公子準備紙筆。

裴逸看到搖搖晃晃似乎快要暈厥過去的陸暄,急得不行。

這時有人從他身後經過,跪坐在他旁,裴逸起先沒注意到,等到朗誦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時,旁邊的人突然開口:“你去給世子準備些點心吧。”

聲音不大,但因是女聲,混在男聲之中格外清楚,裴逸還愣了一下,方才察覺旁邊坐着的竟是蘇婵。

她換了一身白色制服,頭發如書生一般用了根碧色的發帶束起,裴逸一時沒認出來,認出來了,也沒完全聽清她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裴逸怕對方也聽不清,扯着嗓子問了句,正巧這時朗誦聲停了,這麽一嗓子過後,所有人都齊刷刷朝他望過來。

就連陸暄也睜開迷離的雙眼看了過來,神色涼涼。

裴逸:“……”

“小童莫要出聲,”夫子敲了幾下戒尺,“繼續念。”

朗誦的聲音繼續響起,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但還是有幾個按捺不住好奇的學生望了過來。

裴逸臉憋得通紅,覺得自個兒定是給世子丢臉了。

蘇婵沒給他太多懊惱的時間,塞了張字條過來,上面寫着:我守着,你去備些點心。

裴逸看完字條後又看蘇婵,見她擡手指了指陸暄的方向,便明了,立刻點頭應下,悄悄地出去了。

……

下一趟課是在室外。

夫子走之後,崇志堂內空了大半,周圍的人都起身去幫主子收拾東西,蘇婵視線落到還撐着自己半夢半醒的陸暄身上,眼裏隐了幾分心疼。

陸暄睡眠不好,她知道,想來昨兒夜裏會突然摻和進來也不是巧合,應當是睡不慣大通鋪,夜裏起來晃悠恰好撞上的。

早晨那會兒他沒吃東西,中午的夥食不合他胃口,也沒吃幾口,加上一宿沒睡好,如今臉色竟也泛了幾分白。

“世子,世子?”

有人叫他,手裏抱着厚厚的一摞紙,是方才随堂留下的作業,陸暄自然是一個字都沒寫的。

蘇婵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想了想,起身出去。

“李公子,”蘇婵點了下頭算作行禮,指了指李安手裏的東西,“給我吧。”

李安認出蘇婵來,知道她是來幫忙替補助教的,趕緊回了個禮,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又看了眼已經趴在桌上的陸暄,遲疑道:“可世子……”

“若記得不錯,下堂課是射箭,”蘇婵微笑着,“演武場有些距離,李公子可別耽誤了。”

魏王妃出身将門,陸暄的禦、射自然強過一般人,國子監設的這門課程對他來說确實有些入不了眼。

于是李安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朝蘇婵行了禮,便趕去演武場了。

沒一會兒,崇志堂裏就剩了他們兩個,蘇婵看了眼手裏學生們寫的東西,又看向有些不省人事的陸暄,終是把東西放在一邊,跪坐到旁,試探地推了他兩下。

“世子?”

陸暄悶悶“嗯”了一聲,十分艱難地睜開一只眼,又偏頭閉上,聲音沙啞:“睡會兒,別鬧。”

是真的困極了。

蘇婵便也不再叫他,順手拿過他腿邊放着的裘衣,小心翼翼地蓋在他身上。

又靜靜地端詳了一會兒他的睡顏。

少年就那麽毫無防備地枕着手臂睡着了,沒了素日裏的半分戾氣,像個孩子般。

蘇婵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抿唇笑。

便是當年陸暄明明年歲與她相差無幾,卻還是隔着輩分喊她“老師”,她那時看陸暄在她面前撒潑的時候,也覺得他像個孩子。

而如今,對她這個年紀來說,十五六歲的陸暄可不就是個孩子麽?

蘇婵淡淡地笑着,從陸暄手裏抽了筆,疊了紙,就着他的硯臺在旁一邊思索,一邊模仿着他的字跡寫起了夫子留下的随堂作業。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就寵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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