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禮

見陸暄半蹲着身子僵在原地,蘇婵忍着笑,“你這會兒出去了,才是給我找麻煩。”

馬車已經從拂音閣離開了,大馬路上,陸暄若坐在外面反而更加招搖。

沒辦法,他只好不情不願地坐回位置,端着手,默默地往門的方向挪了挪,盡量不與蘇婵離得太近。

見他安分了,蘇婵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拿了本書翻看着。

馬車裏無人說話,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車輪子滾動和蘇婵翻書的聲音。

氣氛莫名尴尬。

陸暄覺得,這會兒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麽才好。

便“喂”了聲,仍舊保持着側對馬車門的姿勢,“聽說你這幾日被禁足了,怎麽會來拂音閣這種地方?”

“——總不會,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這話本來帶了幾分輕佻,可陸暄語氣真誠,不似平日那般洋洋灑灑,倒也聽不出什麽不妥來。

蘇婵翻了一頁書,眼也不擡地“嗯”了聲,“是啊。”

沒想到她真會順着他的玩笑話回答,陸暄愣了愣,幹咳一聲,假裝淡定,緋熱卻悄悄爬上了耳朵。

他覺得這馬車實在是太小了點,這才三個人,就悶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蘇婵沒發現他的異常,繼續翻看着書,見他不說話,随口便問了句:“睡得怎麽樣?”

“嗯?你問我?”

陸暄覺得腦子脹脹的,有點反應不過來,“還行,剛那一覺睡得踏實。”

又回過神,“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沒怎,”蘇婵笑了聲,語氣溫溫柔柔又漫不經心的,“怕你上課又打瞌睡。”

“……”

不僅老用讓人誤會的眼神看他,還用這種語氣,說容易讓人想多的話。

陸暄揣着手,心裏琢磨着這姑娘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多是蘇婵問,陸暄答。

問的也不外乎是念書那檔子事,奇怪的是,平日裏一提念書就立馬撂挑子不耐煩的人,居然好聲好氣地同蘇婵聊了這麽久。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

“姑娘,到了。”

蘇婵放下書,兩人先後下了馬車。

陸暄抻了抻胳膊腿,突然發覺面前的這座宅院異常熟悉,并不是國子監,而是——

長公主府。

陸暄微愣,正欲開口問,便聽得身後女子輕柔的聲音:“我不方便送你去國子監,正巧今日與長公主有約,沒同你商量便捎你過來了。”

蘇婵上前來,雙手遞上一個精巧的碧色瓷罐,“這裏面是崖柏香,世子夜裏若睡不着,可以試試。”

陸暄看着那質地如玉一般的罐子,沒立刻接,蘇婵也不催促,手掌托着罐底,保持着姿勢。

她的手是極好看的,生就如玉脂雕琢而成的一般,溫潤白皙又指骨分明,指甲幹幹淨淨的,不似其他姑娘那般染了蔻丹,就那麽自然而然的,就足夠好看。

那日在池塘邊上見着時,陸暄便覺得這手生得極為好看,尤其那根纏在她腕上的紅繩,像是在一片茫茫雪地上伸出了一支梅花一般,輕易便将人的視線引了去。

陸暄瞧了片刻才覺有些不妥當,便別過視線,接了那瓷罐。

又不太習慣于這份突如其來的示好,別別扭扭地回了句:“我可沒什麽東西能送你。”

“不必,”蘇婵笑,“若是不夠,便差人與我說一聲。”

……

那崖柏香經由蘇婵的精心調制,氣味比集市鋪子裏所賣的清淡持久,加上以藥入香,更能安神。

長公主聞了也覺得歡喜,“本宮開春以來睡眠總不好,你這禮倒是送得及時。”

“舉手之勞罷了,算不得禮,殿下用得好便好。”

得了這話,長公主笑出聲,“小丫頭,你當本宮不知你調這香多費心麽?”

語氣不若尋常那般高高在上,反倒像長輩調弄晚輩般。

說起來如今的長公主,大約也有三十好幾的年紀了,瞧着卻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般,她與平邑侯育有一女,小名喚作“唯唯”,十二三歲,正是豆蔻年華。

這些年平邑侯鎮守邊關,長公主一個人領着肖唯唯住在自己的府邸。

“那孩子性子随她爹,打小就鬧騰,半點不像個姑娘家,”提及女兒,長公主那張揚的眉目裏便染了柔,又似是有些苦惱,“若她能有你一般知書達理,本宮也就不操這心了。”

蘇婵低下頭,明了這是長公主那日上門的真實意圖,不過礙于蔡夫人在場沒有明說。

若是她說在了前頭,蘇婵當面拒絕或是同意,都會讓蔡夫人心裏有想法。

如今私下裏這般提起,倒是讓蘇婵更有選擇的餘地,畢竟在長公主府和丞相府對她來說,性質還是不一樣的。

她想了想,沒應長公主的話,“殿下可知,家父如今已向國子監遞了辭呈,大約不久便要離京了。”

長公主“啊”了聲,“聽說了。不過蘇先生要走,與本宮留你在府上教書又有什麽幹系?”

她撐着自己坐起來,紅唇輕勾反問蘇婵:“你不就是不想走,所以才想要個合适的名頭?本宮給你的這個,可還滿意?”

蘇婵不言,神色從容,沒有被戳穿的慌張。

她雖拿不準長公主如今的想法,卻也并不驚訝自己會被看穿,長公主慣來就是個聰明之人。

“看來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長公主這樣說着,卻也不惱火,打從蘇婵第一次登門時她便知這丫頭非池中之物,後來雖然順了她的意,沒多加幹涉蘇家的事,卻也是打聽了後來的情況的。

打那日她拒絕了魏王府相幫蘇家的請求之後,第二日魏王妃便親自去了趟國子監。

好巧不巧,舞弊案公審也是在那日。

“首告曹家小公子的供詞是你算着時間遞過去的吧?”

“是,”蘇婵并不否認,“魏王妃在場,監丞不敢輕易包庇曹小公子。”

“那篡改成績污蔑世子也是你的手筆?”

長公主斂了笑,神色較剛才嚴肅了幾分,“尋常人沒這個膽量,曹章就算要保自己兒子,也不至于蠢到無故拉一個王府世子下水。”

“此事也出乎我的預料,但也不難理解。曹小公子與世子一貫不對付,加上世子在國子監的人脈本就不及小公子,若那日王妃不在,或家父手中不是恰好有上月的成績冊和薦卷簿,怕是世子就很難輕易走脫。”

這也是為什麽,蘇婵會一眼識破趙琳琅。

趙琳琅此人行事一貫謹小慎微,唯獨在後來對付陸暄的時候才會那般激進,甚至冒言死谏,哪怕是玉石俱焚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壓陸暄的機會。

而與陸暄的這份仇怨,卻是在許久許久之後,趙氏一族被屠門之後才結下的。

但這些事,蘇婵斷然不會同長公主說,因而長公主也只道那拉世子下水的人又壞又蠢。

“好端端的探花郎,偏生鬼迷心竅替曹家辦事,”長公主譏諷笑道,“不但自毀前程,坑害了母親,竟還在臨行前平白玷污一個姑娘的清譽。”

“不過,看你好像也不怎在意。否則那日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卻還是任由那蠢貨胡作非為。”

蘇婵淡淡笑着,沒承認也沒否認。

上輩子她過得稀裏糊塗的,無端與那狼子小兒結了一段塵緣,毀她一生。

就如趙琳琅曾與她說的,他是她的劫數,他二人之間的緣孽,就當不死不休。

所以那日,他才會不顧一切地在大街上攔她的馬車。

可重活這一世,蘇婵半點都不想與他糾纏,也暫時不想要跟任何一個人,去結那所謂的情緣了。

這輩子,她就好好地護着陸暄,直至大啓江山平平穩穩地移送到他手裏。

待到朝政清明,那人不再需要她的時候,她便作那山間的閑雲野鶴,去過前世今生,她最渴望的生活罷。

“不過,”茶涼了,長公主不願再喝,便放下茶盞,試探問道:“你先前所作的種種,本宮姑且認為是自保。可如今,舞弊案已了了,蘇家清清白白,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你卻又為何要想方設法留在京城?”

……

午時方過,陸暄回了國子監。

長公主府的管事親自送他來的,與司業和學正說了幾句話,便無事了。

陸暄不情不願地踏過門檻時,天陰沉得厲害。

沒走幾步便落了雨點,陸暄沒帶傘,周身唯一的物什便是蘇婵送他的裝着香的瓷罐。

他小心地把瓷罐護在懷裏,廣袖攏在上頭,生怕被雨淋着似的,幸好走了沒幾步,裴逸便撐着傘趕過來接他了。

“我的小祖宗喲!”

裴逸見他淋到了雨,臉皺得像要哭出來似的,“下回您別不聲不響地跑出去成不?您要是怕耽誤事兒,找個人知會小的一聲也行……”

眼見又要開始喋喋不休,陸暄很不給面子地打斷他:“沒空。”

裴逸瘋了,“江卓呢!”

“最近江然不在,他得跟着我。”

“江然幹嘛去了?”

裴逸有些驚訝,江氏姐弟是陸暄的護衛,平日裏總在暗處,沒有陸暄的準許是絕不可能擅自行動的。

陸暄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你要是閑得慌,就幫我去給秦四海遞個信,順便問問他——”

他頓了頓,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僵硬地把話說完:“給不那麽熟的女孩子回什麽禮比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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