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因
陸暄送蘇婵回了客棧。
蘇夫人哭了一宿,眼睛紅通通的,見了蘇婵平安回來又有些忍不住,便背過身偷偷抹眼淚。
蘇世誠看上去也似是蒼老了許多,他瞧了蘇婵好一會兒,終是一句話也沒說,轉而向陸暄行禮,“請吧,世子。”
像是,有什麽事情要談。
蘇婵抿抿唇,“阿爹,我也去。”
“你去陪着你母親,”蘇世誠手背在身後,神色晦暗不明,“韞玉,你母親記挂了你一宿……下回,可不許再這樣了。”
蘇婵沒再說話,想來父親和世子都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應當是與曹章派人刺殺她有關的。
可兩人都避着她,蘇婵也不好硬湊過去,便同蘇世誠和陸暄行了禮,去往母親房間了。
目送蘇婵離開後,陸暄跟着蘇世誠進了屋,交代江卓等人:“在外頭守着。”
“是。”
屋裏,蘇世誠關緊了門窗坐回案前,給陸暄倒了杯茶。
茶溢到了杯外,陸暄伸手接過茶壺,淡笑着,“這茶,當由學生來斟。”
蘇世誠看了他一會兒,也沒拒絕,默不作聲地将手放到桌下,微微蜷起,這才止住了顫抖。
陸暄假裝沒看見蘇世誠的反常,雙手奉了杯茶,“先生,請。”
蘇世誠沒接。
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是開口:“是……王爺讓世子過來的?”
“先生這話說的,”陸暄把茶放在蘇世誠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就不能是特地來送先生,順手搭救了令千金麽?”
他說話一貫這般四兩撥千斤,看似不着調,實際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
若是以前,蘇世誠倒也由着他了,可眼下……畢竟已經牽涉到了妻女的安危,蘇世誠便不得不同陸暄開誠布公:“陛下登基前寫的那封诏書并不在我這裏。”
陸暄漫不經心地喝着茶,“什麽?”
一副全然不知情的神色。
蘇世誠沉默半晌,“就是那封,陛下登基前向先帝保證的,絕不會為難王爺與長公主殿下的诏書。”
……
先帝膝下有兩兒一女,公主為長,魏王次之,最小的那個,便是當今的聖上,順昌皇帝。
當年先帝垂暮之時,順昌帝在曹家以及宦臣的擁立之下逼宮,迫使先帝改立儲君,傳位于順昌帝。
先帝仁德,事已至此,仍不忍血脈相殘,作為傳位诏書的交換條件,他讓順昌帝親筆立字據承諾登基之後,絕對不會與兄長為難。
陸暄摩挲着杯沿,聽着蘇世誠說起往事,神色依舊看不出情緒來。
當年先帝将平邑侯府的嫡千金指婚給了魏王,立儲之心顯而易見,順昌帝登基之後,不但削了肖家的兵權,還将老侯爺派去了邊關鎮守,一去便是十幾年。
後來老侯爺去世,驸馬肖時承襲爵位,同樣被派遣至邊關,順昌帝又以體恤長姐為由,将長公主母女留在了京城。
若不是魏王這些年明哲保身不問朝政,而那封诏書又不知去向,以順昌帝的脾性和手腕,怎可能忍耐這麽多年不動手。
而如今又有了與曹家的子嗣,順昌帝便更加恐懼和忌憚魏王。
“這麽說來,曹家是沖着這封诏書來的,”陸暄語氣漫不經心的,甚至把玩起了桌上的空杯,“可先帝的心思誰也猜不準,他怎麽就這麽肯定,要對先生下手呢?萬一殺錯了人,打草驚蛇,不是得不償失麽?”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半晌,蘇世誠才緩緩開口:“蘇家這些年,分明心不在朝堂卻遲遲沒有離開京城,怕是如此,才引起了陛下的懷疑吧。”
陸暄與蘇世誠在交談的時候,蘇婵已将蘇夫人哄得睡下了。
這兩天趕路本就舟車勞頓,加上昨兒一宿沒睡,這會兒安心下來倒也睡得沉。
蘇婵在房裏點了崖柏香,吩咐了丫鬟幾句,便出去了。
她瞧見蘇世誠那屋房門依舊緊閉,老遠的走廊就有人守在那裏,似乎是在談論什麽機密事。
可蘇世誠這麽些年除了在國子監教書時與陸暄有過接觸,壓根就不與他熟識,朝堂上的事情,莫說是蘇世誠了,就是陸暄自個兒,這會兒也不管不問的。
這兩人湊在一起,能談出個什麽花兒來?
“蘇姑娘。”
江卓恭敬行禮,“世子和蘇先生還沒出來。”
“我知道,我不找他們。”
“那您這是……”
江卓茫然擡頭,就見那姑娘笑容溫和地望着自己,江卓頓時一個激靈,慌忙低下頭去,心髒亂竄。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不過單是這麽一眼,江卓總算是明白主子為什麽要派江然去保護這姑娘了。
這麽溫柔又好看的姑娘,誰見了不想保護啊?
“我聽世子叫你江卓,”蘇婵頓了頓,遲疑問:“那江然……是不是也……”
“沒有!我們跟江然不認識!”
江卓這般此地無銀地脫口否認,倒是讓蘇婵愣住了。
本也只是個不太确定的猜測,畢竟江然那姑娘出現得有些湊巧,蘇婵不能說服自己那只是巧合。
但若真是陸暄派來的,蘇婵又覺得沒有道理。
且不說如今陸暄與她并沒有熟悉到要派人保護她的地步,上一世,他更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對她施以援手。
“原來不認識啊。”
蘇婵按下心中的困惑,又看了眼蘇世誠房門的方向,“等他們談完,麻煩通報我一聲。”
回到房間之後,蘇婵打開窗子,她的窗戶正好能看到蘇世誠房間的窗。
她在窗邊坐了一會兒,神色漸漸凝固。
為什麽非得是蘇家呢?
陛下想拿魏王府開刀,可以有很多法子,為什麽偏要彎彎繞繞地弄一樁舞弊冤案,把蘇家牽扯進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蘇世誠房間的門才終于打開。
陸暄從裏面出來,正要叫江卓過來,便見蘇婵站在走廊上,不知等了多久。
纖纖身影亭亭而立,出塵脫俗,清冷得似天上圓月映在湖面上的倒影,卻又虛幻得叫人不忍上前驚擾。
陸暄頓住腳步的時候,蘇婵已經望了過來,見是他,便将方才神色中的落寞與孤寂斂了去,帶着她那溫和得有些虛假的笑容,緩步向他走來,行了禮。
“世子。”
她臉上分明還有未褪去的倦意和餘驚,但在人前,卻總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份狼狽藏匿起來,只餘了體面。
陸暄與她對視片刻,見她眼眶微紅,別開視線,莫名地有些煩躁。
蘇婵覺察到他情緒,頓了一會兒,“家父同你說什麽了嗎?”
陸暄沒說話,依舊看也不看她,似乎是有什麽情緒。
蘇婵倒也不惱,瞧了陸暄一會兒,又探着頭望了眼蘇世誠房間的方向。
想了想,她試探問:“他是不是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了?”
“沒,”陸暄終于看了她一眼,“你問這做什麽?”
“看你好像不高興,但一時又猜不出別的理由來。”
陸暄一愣。
片刻後,他緩了緩神色,僵硬開口:“我沒有不高興。”
聞言,蘇婵輕笑了一聲,毫不遮掩的。
這笑不比剛才,是發自內心的,陸暄怔愣的同時,又有那麽一絲絲的不滿。
“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情緒都寫臉上的,蘇婵沒拆穿,“那你高興點,我先進去了。”
“蘇婵。”
“嗯?怎的了?”
陸暄神色有些不自在,“我剛也沒問你,你有沒有受傷。”
“你問過了。”
“什麽時候問的?”
蘇婵看了他片刻,還是跳過了這個問題,笑道:“我沒受傷,多謝世子。”
“那你會害怕嗎?”
蘇婵不解。
陸暄也覺得這話有些唐突,清了清嗓子。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出于安危還是別的原因,你們暫時可能,回不了江南,”陸暄頓了頓,攏在袖裏的手莫名緊了緊,“這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世子覺得呢?”
陸暄不答,他又不是她,哪知道她心裏是如何想的?
不過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他是蘇婵的話,應該是會不高興的。
雖然她面上看着總是一副循規蹈矩又泰然自若的端莊模樣,可她骨子裏,應當還是有幾分不為人知的野性的,哪怕沒出如今這樣的事情,京城對她而言,恐怕也如同囚籠一般。
半晌沒等來陸暄的回答,蘇婵便也不等了。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從他身旁而過時,餘了句雲淡風輕的:“若世子覺得高興,那便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陸暄:你看!她又沖我笑了!!!這!還!不!是!喜!歡!我!
作者:……總有一天你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