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誰沒有秘密呢?”
許清玄從沒有像此刻那樣讨厭他的反問句。
他率先回去了,阿布狗頭疑惑,委屈巴巴地跟在許清玄後面。許清玄沒有牽他,還是薛回招呼了他一聲,阿布颠颠地跑回來,不懂為什麽又不遛彎了。
薛回望着遠處許清玄的身影,沉默了很久才又帶着狗回去。
當晚,許清玄沒有出現在樓下房間裏。往常他總會抓緊一切時間和薛回相處,兩人在廚房做飯,在休閑室看電影,在健身房的大鏡子面前排劇,在客廳用電視玩游戲…… 兩人仿佛有默契一樣多相處一會,直到薛回送他上樓,互道晚安入睡。
今晚,許清玄在自己房間沒有出來。整個別墅都顯得空蕩蕩的,沒有一絲聲音。薛回在花園喂了阿布,往常這都是許清玄的活。青年提着一大袋狗糧過去,要阿布坐下,不要鬧。他給它在狗窩面前倒上狗糧,換好水,陪他玩一會飛盤。總要薛回叫他了,他才舍得回家。
現在薛回一個人看着阿布吃飯,阿布也好像覺察出了異樣。乖乖地埋頭吃,沒有鬧。吃完,又安靜地坐在薛回身邊。
薛回看着阿布,阿布回頭望望廚房的地方,又扭過頭來看着遠方。
薛回陪狗待了一會,進屋了。
房間裏更是冷冷清清,許清玄做的拿破侖蛋糕還在冰箱裏。薛回端出來,抹了一塊奶油到嘴裏,冰冰涼涼,甜絲絲的。酥皮到現在還是十分香脆可口,草莓沒壞。薛回丢給阿布一顆草莓,阿布哼唧着沒吃。
薛回将草莓撿起來,放進了垃圾袋裏。
那天晚上,兩人沒有交流。
薛回照例給他發了短信,許清玄因為工作也回了。
但是第二天的拍攝變得異常艱難,這一天不管做什麽,都要完成親夠對方 100 次的任務。許清玄問節目組,是一個人親 100 下,還是兩個人合作親 100 下。導演組的姐姐說,你們自己決定。
于是兩人從洗漱開始就要琢磨着完成 100 次親吻的任務了。然而一個早上過去,許清玄始終都沒有成功。他一晚上沒睡,化妝也掩蓋不了疲憊的神色。薛回早早就起床健身,他在家裏等着,等他回來,兩人在陽臺撞見。許清玄看準鏡頭,就要上前親他一下。薛回換好鞋子擡頭,疑惑地看向他,他看着那張臉,好像沒什麽變化,又好像什麽都變了。許清玄緊張地拿着毛巾道:“薛哥,擦一擦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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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我來遛吧。”
“好。”
許清玄越過他的身側,躲開他出去了。他做不到,太痛苦了。心酸得像是海水漫上來,淹沒了呼吸。他帶着阿布在外面遛了一圈,直到不得不回去了。想到任務,不管怎麽不情願,還是要完成。
回去後,薛回在廚房做飯,他過去幫忙。兩人沉默地在廚房忙着,薛回看他沒穿圍裙,說:“擡手。”
他擡起手,薛回從身後給他圍上圍裙,在腰後面系着帶子。攝像頭在拍,薛回小聲地在後面道:“別怕。”
“嗯。”
男人從身後擁住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九點半,他們完成了第一個吻。許清玄汗流浃背,這一個吻就已經透支他所有力氣了。
然後,男人做着飯,一面做一面喂了他幾口。許清玄眯着眼睛笑着說 “好吃”,僵硬得像在拍美食廣告。薛回看了看他,用手指擦過他的唇瓣,理所當然又不着痕跡地在他唇上偷了個吻。許清玄一愣,眼裏的霧氣痛苦與甜蜜交織,讓他說不出話,他能說什麽呢,他的心都要碎了。
薛回一人撐起全局,什麽都不要他做,只讓他等着。間或偷個吻,或者玩游戲的時候打賭吻一下手指,裝作打電話吻一下電話,盡量禮貌克制地避開正面交鋒卻又完成任務。許清玄感受着他的溫柔,他的遷就和忍讓,又是心痛又是難過。在薛回絞盡腦汁想第39 個吻的時候,許清玄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他吻完就跑了,再待下去,他會折磨死自己,也折磨死薛回。在那種僵硬尴尬的氛圍裏,他一刻都待不下去。而時間已經到了晚上。
許清玄在一片昏暗的休閑室看電影,在這片黑暗裏他第一次感覺安全,什麽都不用擔心,什麽都不用怕。即使怕,也是怕黑而已。黑,熬熬就過去了。而出去,那種煎熬和痛苦,是無法想象的。
薛回進來的時候,休閑室裏黑得他都有些不适應。屏幕的熒光微弱,寬大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瘦弱的人影,窩在最黑暗最深處,像個幽靈。人影聽到門聲,擡起頭來,被走廊的燈光照到,瑩潤的臉上一片涔涔水光。
薛回心裏一緊,輕柔到連自己都怕吓到的聲音:“清玄?”
許清玄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房間裏太黑了,薛回剛要找控制面板,許清玄道:“別開燈。”
“不是怕黑?”
許清玄沒有回答他。
電影在播放着,是一部臺灣片。青春期混亂的時代,“他”不知道自己是愛男孩還是愛女孩。導演也非常混亂,讓 “他” 和男孩發生感情,在片尾最後,卻又回歸到了女孩。
許清玄在黑影裏道:“薛哥,你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男孩是什麽時候?”
許清玄晦暗的目光望着薛回,薛回在離他比較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二十歲之前都喜歡女孩。”
“現在呢?”
“現在…… 當然也喜歡。”
其實他并沒有遇到什麽非 “ta” 不可的人。
許清玄痛苦地閉上眼睛,薛回難得這麽直白。
“所以你不是……”
薛回道:“人的性向很難界定。”
許清玄緊緊攥住手指:“那你為什麽來這個節目?你知道我是……”
許清玄忽然想起,他也不是非他這一個選擇不可。
許清玄的心驚惶地墜下去,薛回道:“這些年我都更喜歡男孩,我沒有騙你。”
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但是那種難受的感覺又來了,如影随形的,如蟲蟻般啃噬着他的心。
許清玄道:“我初中的時候在學校足球隊,學校的更衣室很破,洗澡間更髒。很多同學在那丢拖鞋、丢香皂,進進出出的人,找也找不到。有一次,我換洗的球服不見了,到處找也沒找到。沒有人承認拿走了我的衣服,我只能穿着內褲站在洗澡間裏,後來所有的人都走了,我隔間還有水聲,就想請隔壁的同學幫我拿件外套。結果簾子掀開,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什麽?”
許清玄幽幽地道:“我看到我的體育老師在聞我那身球服。”
“他在我面前聞,根本就不怕我看。他像在崇拜一種神祇似的東西,表情又惡心又玄妙。他沉迷地嗅着我的髒衣服、襪子,甚至是換下來的內褲。我當時就想吐,我吓得跑了出去,不停地幹嘔,眼前都是他在聞我的樣子,像是聞到我身上來了。
我惡心得要死,但是在那之後,我變得很奇怪。我刻意去觀察男同學,聞到他們的氣味就很開心。我每周都很期待訓練課,和很多流着汗的男生擠在一起,我觀察着他們的身體,看着他們換洗下來的衣褲。我竟然也想聞那種又惡心又髒的東西。
我變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我明明很惡心很嫌棄,但又好像離不開,慢慢沉淪下去,堕落成一個怪物。
我很害怕。我躲了起來,連爸爸媽媽都不敢告訴。最後忍不住,告訴了蔣坤。蔣坤給我打開了一扇窗戶,他告訴我,我不是怪物。我只是喜歡的和別人不一樣。但是他不是我,他是直的,他永遠無法體會我的恐懼和痛苦。然後……”
“然後什麽?” 薛回問。
許清玄沒有說下去了,然後他就在雜志上看到了薛回。他偷偷将那一頁港風畫紙撕下來裝進了口袋裏。
良久的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薛回什麽也沒說,他走過去,在黑暗中擁抱住了那個孤單的人影。
許清玄偎在他的懷裏:“薛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好。”
“你還沒有聽我說是什麽。”
“都好。”
許清玄道:“我想讓你答應我,在節目期間,不要對我撒謊,不要騙我好嗎?”
薛回道:“我答應你。”
許清玄擡起了他濕潤的臉龐,薛回注視着他臉上晶瑩的光芒。仿佛電影的光都打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的輪廓變得更深,失卻了單純直接,變得幽深靜谧。
薛回望着他的眼睛,許清玄在這一刻能看到他就住在他的眼睛裏。盡管視野一片晦暗,什麽都看不到,但是他就知道。
他微微擡起頭,蹭到男人的呼吸。薛回捏住他的下颌,用力太大,像把他捏碎了。許清玄痛苦地蹙起眉,眉睫像蟬翼般顫動,唇色眼睛都很深。然後,薛回便封住了他的唇。兩人在熒光裏熱情地接吻,纏綿撕扯,薛回的舌頭伸進他的口腔裏,攫住他的呼吸,摟住他的腰肢。許清玄只穿了一件襯衫,衣服都被扯到了胸口。他趔趄地撲進他的懷裏,與他交頸纏綿。薛回捧着他的臉,珍惜又兇狠地吻他,呼吸又沉又重。
在這一刻,他似乎摸到了愛情。
兩人在黑暗裏吻得呼吸都要停了,許清玄埋在他的懷裏,汲取着他身上的香氣。他喜歡聞薛回的味道,冷淡清雅,是他人生中難得記憶深刻的味道。一次是足球隊的換衣間,一次便是現在。
這個節目,這次旅行,這裏的海邊都會镌刻在他的人生記憶裏。每一分每一秒都銘記于心。還有二十二天,他們就好好地在一起,珍惜能相處的時刻。
好吧。
薛回緊緊抱着他,好。
那晚,薛回陪他看完了那部青春片。他們又看了很多電影,一邊吃着剩下的蛋糕一邊親吻。一百個吻,每一個都要狠狠地吻夠。許清玄趴在他的身上,按着男人的肩膀,啄吻着他的臉頰、他的唇,吮出了水聲。他無聲地笑着,薛回也笑,将他抱在懷裏,讓他躺在他的膝上。
片刻溫存,每一刻都是世界末日,每一刻都是倒計時。
不夠,怎麽都不夠。
要狠狠吻,每一個都吻。
許清玄撒着嬌,趴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你還沒有吻我的耳朵。”
方才,薛回将他全身都要吻遍了,他又害羞又甜蜜。
薛回問:“喜歡吻耳朵?”
“嗯。”
他點點頭,磨蹭着他的臉。薛回捉住他的唇親了一下,然後側頭去吻他的耳朵。只是呼吸擦過耳垂,那噴薄的熱氣灑在耳廓上,整只耳朵就像被燙着了一樣。許清玄打了個顫,他退一步,薛回往前一步,總要捉住他的耳垂,含吮舔舐着。
許清玄全身像是過電一般在他懷中顫抖,一晚上下來,耳垂都要被他撕破了。
兩人在休息室裏甜蜜,吻夠了一百個吻,兩百個,一千個,是怎麽都吻不夠的。
那晚,薛回将他送回房間。兩人在門口癡纏親吻,互道晚安。許清玄抓着他的手要短信,薛回笑着道:“做個好夢。”
結果許清玄就做了個夢,夢到還是回到了學校。那個破舊的更衣室,髒髒的洗澡間,而隔間的人卻換成了薛回。薛回在沐浴的水下在聞他的內褲。他驚醒了,外面竟然下起了雨,再也沒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