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薛回長久地注視着他,許清玄臉紅撲撲的,又可愛又天真。
薛回微微一笑:“這不過是個工作而已啊。”
“诶?”
許清玄的笑容挂在臉上,慢慢僵硬。
“清玄,已經結束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許清玄從漂浮的雲端噼裏啪啦摔下地來,他一時懵了,張口問:“不,不是的,你明明……”
“你真的了解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也許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是個壞人。也許我很邪惡、很讨厭,或者很無聊。真的相處起來,你不會開心。美好的東西就讓它永遠保存在過去,不好嗎?”
“可是,全都是假的嗎?那天在古城,在那個小旅館…… 我們…… 都是假的嗎?”
許清玄急迫地尋找着兩人的蹤跡,來證明自己。不可能的!就算昨晚是假的,古城也不是假的,就算古城是假的,小旅館也不是啊。他們那天,那天……
薛回道:“當然不是。你有沒有蹦過極?或者坐過過山車。人在極端環境下會産生吊橋效應,以為自己愛上了別人。其實只不過是腎上腺素上升,恐懼之下的心跳加速而已。我們拍戲都要習慣的,不是嗎?”
薛回微笑着,連拒絕也能說得那麽好聽。他好像轉瞬間就變了一個人,還是那麽溫柔,卻涼薄如斯,冷得徹骨,如神明般遙不可及。
許清玄腦子裏嗡嗡作響:“我不懂那些道理。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喜歡過我嗎?”
薛回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微微苦笑地望着他。
許清玄仍然不死心,聲音都在發抖:“這一個月都是我的錯覺嗎?”
熱鬧的碼頭上,游船上下來一波人,周圍人聲洶湧,車輛如梭。許清玄始終沒有等到男人的話,他發燒的那顆頭顱終于冷靜下來,渾身如置冰窖:“我知道了。抱歉,打擾您了。”
許清玄轉身往回奔去,一邊奔一邊狂掉眼淚,眼前一片模糊,都找不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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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回在後面喊:“清玄!”
他跑得越快,撞進一個旅游隊裏。被人群裹挾着前進,撞到了很多人。摩肩擦踵,跌跌撞撞。斑馬線也沒了,車四處鳴笛,世界為之傾斜,周圍一片混亂。他慌不擇路地摸上車,拿鑰匙,手發抖地怎麽都啓動不了。眼前一陣發黑,一個油門踩出去,對面什麽車都沒看清,車輛狠狠擦過旁邊車壁,撞上海邊護欄,發出刺耳的響聲。
還差一點,車就翻進海裏去了!
驚心動魄間,薛回撲過來,沖着他就吼了一句:“你要死嗎?”
許清玄淚水涔涔,渾身顫抖,被震懾地呆在當場。生死之間驚魂未定。
青年蒼白的臉上眼淚鼻涕,哭得要多慘有多慘地望着他。
薛回心都要碎了,被他緊緊揪着,吓得心都要停了。
他終于剝裂下一絲僞裝,柔聲地勸他:“玄玄,下來。”
許清玄雙腿發軟,周圍的人都幫忙拖住了車,薛回慢慢将他從車上抱下來。司機立馬過去将車倒回來,還好,人沒有受傷,還好,他還是安全的。
太痛苦了,分別。
撕心裂肺的難過。
薛回冷汗濕透脊背,幫他擦眼淚的手都在發顫:“等過一段時間,如果你還堅持,再過來找我,好嗎?”
許清玄滿臉眼淚:“那不是錯覺。”
“好,不是。”
“我只是想和您說,我愛你,我愛上你了。”
薛回恨不得将他的眼淚都捧在手心裏。
“我知道。”
“好,這就夠了。我沒事。”
他從薛回懷裏掙出來,一時的情緒崩潰失控,他都沒感覺到自己落淚了。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恢複笑容,對薛回笑了笑。
“謝謝前輩,我先走了。”
“玄玄,我送你。”
“不用了,我這次不會出事了。我沒事。”
薛回不知道,那一刻他的世界還是灰暗的,什麽都看不清。
薛回慢慢放開他,看着他上車,看着他在車上深呼吸了一下,慢慢開着車離開。他們都知道,這就是結束了,再也沒有見面的時候。
許清玄開着車在環島公路上,視覺慢慢恢複,周圍景色沒有變,他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短暫的十幾分鐘,來的時候有多麽高興,回去的時候就多麽難過。像是死了一回,不應該問的,不問,不說破,他們還可能是朋友。這次之後,他們再也不會見了。
這将是永別。
後視鏡的景色越來越遠,許清玄如同死了一般,回去後,再也不能忍受多呆一秒。再多留一秒,他會被這裏龐大的回憶溺死。
他迅速收拾東西,先去機場,從某市轉機,直達上海。下飛機的時候給蔣坤打電話,蔣坤就在機場等着他。
一見到許清玄的面,蔣坤就将薛回狠狠槽了一遍。國內正是暮春,短短一個月,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許清玄瘦得沒了人樣,望着窗外的夜景。
上海已經變暖了,但和海島熱烈的夏天還是不一樣的。從浪漫的海島回來,轉瞬間看到車流如梭、燈火通明的大都市,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讓人越發對島上的一切産生質疑,他真的去過海島嗎?真的見過那個人?真的愛他嗎?也許,他是對的。
蔣坤打斷了他的思緒:“在靜園的房子我給你拿回來了,便宜卓越那小子幹什麽,好歹也是幾十萬塊錢呢。”
“好。”
“我幫你看了幾個本子,雖然比不上以前了,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還是不要挑了。”
梧桐葉子洩露下些許的光,他們穿過樹影,聞到熟悉的玉蘭花的香氣。
“坤哥,我想回去演音樂劇。”
“什麽?”
“像我這樣,也很難過面試吧。即使過了面試,審核又要給別人添麻煩,何必呢?而且,我也不想演這些劇了,這不是我想要的。”
“當初簽公司,就是定了一年兩部劇。它敢不給我們,這個你不用管,我來想辦法。”
“當初是因為卓越才簽公司,現在,我想走自己的路。”
“你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
“好,那我陪你。”
“坤哥……”
“唉,什麽都別說了,誰讓咱倆從小混到大呢。再說,卓越去,我也沒和你事先商量。是我的錯,我沒能力。”
“算了,往前看吧。”
“對,過去的事就忘了吧。”
每個人都和他說那是一個錯覺,忘了就忘了吧,他也那麽告訴自己,向前看。在之後的半年裏,他先是跟着劇團到處排練、演出,風塵仆仆地趕往下一站。有時候一天都喝不上一口水,吃不到一頓飯,高度密集的演出霸占了他的時間和思想,常常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個城市,只知道在舞臺上盡情釋放、享受,慢慢聚集了一群觀衆,跟着他巡演。
男一號演員是他的師兄,對他說嚴老師下半年想做個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讓他有機會就去試試。
當時兩人正在後臺角落裏狼吞虎咽地吃盒飯,他聽到這句眼前一亮:“真的?”
“別怪師兄沒提醒你啊,嚴老師是做話劇的,眼睛毒着呢。她那一關可不好過。”
“試試嘛。”
“對,別讓我們這小劇團埋沒了你。”
他淡淡一笑:“師兄你也拿我取笑。我這次回來,差不多也是從頭做起了。”
師兄拍拍他的肩:“我懂,加油。”
大家都明白,他這次是破釜沉舟,能夠選擇走自己的路,付出的代價無人知曉。那也是一段苦日子,上海的房子退了,小虞他們也解散了,只剩下蔣坤陪他撐着。他一站一站地巡演,全都是自己來,有時候夜裏回家就在沙發一躺,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羅密歐與朱麗葉》音樂劇的面試就定在六月的一個午後,嚴老師之前是做話劇的,最近要到了官方的授權,想把經典劇目《羅密歐與朱麗葉》也搬上舞臺。沿用了原版的舞美設計,總編舞也由原版創作團隊擔任。羅密歐的遴選,已經長達一個多月。四組羅密歐與朱麗葉,對于許清玄來說,是個非常珍貴的機會。
許清玄當天去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白 T 恤,藍色牛仔褲。他頭發長了,自然就帶了卷度。臉瘦得都凹陷進去,憂郁青年的氣質。進門第一眼嚴叢看到他,就眼前一亮。
面試的都是制作團隊的老師,嚴陣以待。許清玄不禁有些緊張,他離開專業太久,圈子和圈子之間也是有割裂和排斥的。他緊張地回答了老師們的提問,如實回答,也演唱了幾段經典的唱段。嚴叢要他回去等,如果通過會告訴他的。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七月的時候嚴叢叫他過去排練。看排練結果決定他的角色,許清玄高興極了!他推了其他所有的工作,專心排練。
盛夏時節,他的生活就變得更簡單了。除了排練就是排練,時間緊急,他任務繁重。每天都排練到很晚才回家。
之後,又跟着劇團去北京,試衣服、看場地,帶妝進行總體的編排。光他的妝就改了十幾次,整個排練下來,對于體力和精神的透支非常大。
他更沒有時間想別的了。
這樣一直到劇目真正搬上舞臺,北京首演當天,他中長的卷發,面孔幽深深邃,迷人的雙眸,高聳的鼻梁都猶如油畫複生。一身藍色長風衣,颀長英俊,浪蕩不羁。
當晚他精彩的唱段,靈巧的舞姿,感情激昂飽滿,身影魅惑迷人,完美演繹了一個桀骜不馴、玩世不恭,沉迷于紙醉金迷,又放浪形骸的歐洲貴族。正如夜色裏綻放的一朵藍玫瑰,真正釋放了自己,盡情演繹,放飛自我,載歌載舞。
到謝幕的時候,掌聲雷動,整個劇場都沸騰了,觀衆遲遲不肯離開。
多少年了,許清玄沒有嘗過這種激動宣洩的滋味。演的角色能與觀衆共鳴,那一刻,他把世界都踩在腳下,是真正的舞臺之王!
他愛音樂,他愛舞臺!
他愛這種演出的感覺!
直到回家,他還沉浸在巨大的興奮和歡慶中,制作方給他們辦了慶功宴,之後蔣坤又為他慶賀,喝了不少的酒,醉得人事不省被蔣坤送回家。
他另外租的這個房子很小,但還算溫馨。蔣坤把他挪到床上,給他開了燈,直男 * 本不知道怎麽關心發小,把他扔在家裏就走了。
許清玄渾渾噩噩睡到半夜,夢裏壓抑又痛苦,他夢到薛回來了,在臺下看他演的劇。他知道他在臺下,就拼命演,着急結束。好不容易演出結束,劇謝幕了,他卻沒有找到薛回,薛回忽然不見了。一下又轉到分別當天,下雨天,海島上的風掀起海浪,薛回溫柔又殘忍地告訴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他猛然驚醒,渾身是汗。發現臉上還帶着妝,身上衣服也沒換,幸好房間燈亮着。
他在一片昏暗的房間裏發呆,從方才的熱鬧一下只剩一個人的孤獨,那種感覺難受極了。床頭燈昏暗,窗簾拉着,房間裏彌漫着濃重的夜色。他用力喘了一口氣,還是感覺胸口很壓抑,壓抑得不知何年何月,仿佛還在海上的那個夢裏。
雨天、風車、一只狗,還有背對他的穿着風衣的男人。
他磕絆地下來,倒了一杯水,猛灌進去,驀然擡頭,看到床頭櫃上蹲着的那只狐貍玩偶。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知道,那些深重的情緒都不過被他壓在湖底了。他始終沒有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