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自由

第八十六章自由

黎家給黎潮發了條信息,告訴他,黎父要做手術了。

這消息是黎澄澈讓人發過來的,話裏話外說得很是卑微,似乎還期望着黎潮能夠過去看看。

應文覺知道之後,重重地翻了一個白眼,說:“他們在想什麽呢?都這樣了,還想粉飾太平?”

黎潮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應文覺說:“這個黎澄澈很有意思啊,之前搶了你的劇本,出事之後立刻得心理疾病,出國留學去了。等回來之後又奇跡般地什麽都想起來了,還想追求你?早喜歡你,之前幹什麽去了?就算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吧……現在這情況把你叫回去又是為了什麽,還嫌你不夠煩?”

黎潮沉默片刻,說:“黎澄澈他……”

話沒說完,黎潮便嘆氣。

對于黎澄澈,他只有氣可嘆,卻說不出什麽別的了。

他不恨黎澄澈,因為說起來,黎澄澈也跟他一樣,是被命運愚弄的人。只是命運似乎對黎澄澈更為優待罷了。

可他也絕不可能對黎澄澈有什麽積極的看法。

應文覺看出他的糾結,立刻道:“我知道你人好,想說他不是故意的。但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歡他!”

黎潮說:“我也不喜歡。”

應文覺說:“那……你會去嗎?”

黎潮搖搖頭。

可這份堅定,并未能持續多久。

因為黎奶奶親自找上門了。

黎奶奶出現在早晨,黎潮剛一醒來,就聽見門鈴響起。他以為是餘正奇,因此開了門。

開門之後,才看清是黎奶奶。

黎奶奶滿頭白發,表情也蒼老許多,她甚至還拄着拐杖。

上次跟黎奶奶相見的時候,黎奶奶還是一個精神矍铄的老人。短短幾周下來,就已經盡顯老态,可見這一系列事件帶來的影響有多大。

黎潮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小聲地說:“……奶奶。”

在黎家,黎奶奶是唯一對他好的人。

在他跟黎母撕破臉之後,也是黎奶奶真正地給了利益與股份。

人不該用金錢來衡量感情,可惜黎潮得到的真感情太少,就連這能用金錢量化的,也顯得彌足珍貴。

黎奶奶說:“你吃早飯了嗎?”

黎潮撓了撓腦袋,說:“沒有。我剛起床,今天約了跟經紀人見面。”

黎奶奶認真地看他一會兒,說:“你的狀态比之前好多了。”

黎潮笑了一下,說:“我有自己的事業了。”

事業。

從被接到黎家之後,黎潮便沒能得到真正的認可。在日複一日的比較與自我懷疑之中,黎潮的人格和自信逐漸被摧毀。

可餘正奇的認可,讓他漸漸地找回了自己。

不僅僅是餘正奇,還有許許多多的觀衆,許許多多的粉絲。

黎奶奶說:“是我們對不起你。”

黎潮頓了片刻,低頭看着茶幾一角。陽光從外面照耀進來,落在指尖上。

黎潮盯着指尖的陽光,說:“都過去了,別說這些了。”

黎奶奶說:“今天是我兒子做手術的日子,你……你知道了嗎?”

黎潮擡頭看着黎奶奶,說:“黎澄澈告訴我了,他想讓我去看看。奶奶,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黎奶奶的神情非常複雜,她說:“你叫我一聲奶奶,而那個人,他畢竟是我兒子……”

黎樹坐直了身體,打斷了黎奶奶的話,說:“可我畢竟不姓黎。”

黎奶奶頓了一下。

黎樹說:“您重感情,因為您的丈夫對您很好,您的兒女也很孝順。就當作是我冷血吧……但我覺得沒有必要。”

“我曾經把他們倆當作父母,也曾經想得到回應。可他們并沒有同等對待我。您希望我去手術現場,可是您确定,黎先生和黎太太也願意嗎?黎太太看到我,還能維持理智嗎?而黎先生醒來之後知道您把股份給我了,恐怕會氣得不行吧。”

“我對他們倆,已經沒有期待。我也沒有受虐傾向,明知會遭受到什麽樣的對待,我為什麽要去?您說是吧,奶奶。”

黎潮把話說得很冷硬。

他看到黎奶奶的眼角有了淚花。這位老人是真的很難過。

如果這次心軟,下次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黎樹看向別處,閉上眼睛,狠狠心說:“我不會去的。您……死了這條心吧。”

黎奶奶的動作僵住了。

黎潮仿佛感到空氣凝固了。

黎奶奶說:“我……”

黎潮說:“是因為股份嗎?因為那些股份在我手裏,所以我有責任做一個孝子嗎?為了跟黎家撇清關系,我願意……”

黎潮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黎奶奶打斷了。

黎奶奶仿佛失望了一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也罷……是我沒有教好兒子。這個家庭……也就這樣了。”

黎奶奶說話的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失望與自責。有那麽一瞬間,黎潮的心髒被重重地揪起來了。

可是……不能。

黎奶奶說:“我曾經還以為自己很開明,沒想到也只是個老糊塗。我走了,你要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

黎奶奶站起來,拐杖拄在地上,敲擊着地面發出的重重的聲音,仿佛打在黎潮的心上。

黎潮要送黎奶奶離開,黎奶奶背對着他,幽幽地說了一句:“不用。”

“你與他的父子情分已盡,往後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可以找我提。無論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依然将你當作孫子看待。”

黎奶奶就這麽走了,黎潮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黎父進了手術室。

黎澄澈站在外頭焦急地等待。

黎母眼睛紅腫,人也有些瘋瘋癫癫的。她死死地抓着扶手,嘴裏不住呢喃着什麽。

出門之前,管家給她打理好了儀容。可是到了醫院不知為何,已經盤好的頭發松散開了,顯示出了一絲狼狽。

黎母不斷地站起來又坐下去,在小房間裏來回踱步。

黎奶奶手握一串念珠,此刻閉着眼睛,正在念佛。

黎母神經質地念叨着什麽,黎澄澈擔心她受傷,只能不斷安撫她。

黎母抓着黎澄澈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進皮肉裏,黎母說:“手術會順利的吧。”

黎澄澈說:“會順利的。”

黎母說:“我沒有對不起你。”

黎澄澈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順着黎母的話說:“您怎麽可能對不起我呢?”

黎母嘿嘿地笑了一下,表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她說:“一切都是你的錯!”

然後随手拿起不遠處的茶杯,竟然是要往黎澄澈頭上砸過去。

黎澄澈躲閃不及,那茶杯摔到地上,發出了劇烈的聲音。

黎奶奶念經的聲音停了,她睜開眼睛看着黎母,說:“你在幹什麽?”

黎母顯然有些怕她,瑟縮了一下身體,說:“我在……我在做手術。”

黎澄澈去打掃那些碎片,這時候黎母反倒變得乖巧安靜下來。她坐在座位上,癡癡地看着空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黎澄澈拍了拍黎母的手背,安撫她。

黎母轉過頭看着他,表情很是奇怪。黎母說:“媽媽愛你。”

黎澄澈頓了頓,說不出什麽話來。

黎母又重複了一遍:“媽媽愛你,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一切?包括你對黎潮做的事情嗎?

黎澄澈到底沒能問出來。

黎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四個字,仿佛不得到回應就不會停止似的。

黎澄澈久久沉默着。

就在這時,黎母突然喊他:“潮兒。”

黎澄澈一愣,猛地看向黎母。卻發現黎母眼角仿若有了淚花,而黎母正用一種慈祥又愧疚的表情看着黎澄澈,說:“潮兒,媽媽愛你。”

黎澄澈對黎母的病情不太了解,因此略顯迷茫地看着黎母。

黎奶奶卻在一旁嘆了一口氣,說:“她已經糊塗了。她心裏知道黎潮是她兒子,也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卻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現實,只能把愧疚與愛全部嫁接在一處。對現在的她來說,你既是那個親生的、被自己辜負的兒子,又是那個領養的、優秀溫和的養子。”

這還是第一次,黎奶奶明明白白地把“養子”兩個字說出口。他們的家庭關系和家庭定位太複雜,黎澄澈的身份一直有些不清不楚。

如今得到這樣的定義,黎澄澈反而松了一口氣。

黎母看着黎澄澈,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黎母手掌撫上黎澄澈的臉頰,那手掌幹枯、瘦弱,完全沒有了以往的養尊處優。

黎母先是溫柔地撫摸,随後不知為何,竟然打了黎澄澈一巴掌。

黎母歇斯底裏地瘋狂叫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勾引了澄澄,他怎麽會跟他爸爸吵起來……”罵完之後,她又哭了起來。

黎澄澈的眼角被黎母抓傷,要不是他躲得快,說不定就抓到眼睛裏了。但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安撫。

他輕柔地對黎母說話,輕輕拍打她的背部,還端了一杯水過來。

黎奶奶也想幫忙,可黎奶奶一靠近,黎母的情緒就變得更加不穩定。

最終,黎澄澈只得讓黎奶奶去休息,避免出現在黎母面前。

黎奶奶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我去找醫生。”

醫生很快過來,給黎母注射了鎮定劑。

醫生對黎澄澈說:“黎夫人狀态不好,我們這邊是建議,去精神科看一看……”

黎澄澈回頭看了黎母一眼,說:“她不看到手術成功,是不會安心的。等手術做完了,我一定想辦法帶她去看醫生。”

醫生确定黎澄澈拿定主意了,也就沒說什麽了。

醫生離開之後,黎澄澈突然陷入了深深的疲憊之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按照黎奶奶的話說,黎母同時把對“黎潮”和對“黎澄澈”的情緒全部發洩到他一個人身上。

而他和黎潮的命運糾纏,注定黎母的情緒是複雜的,無法單一地用愛或者恨來解釋。

如果自己不在,那麽這些情緒都得由黎潮來承擔了吧……黎澄澈摸了摸眼角,感到了一陣刺痛——黎母早就精神崩潰,已經很久無暇顧及剪指甲這種細節了。

想到這種疼痛有可能出現在黎潮身上,黎澄澈就後怕起來。

或許現在反而是比較好的結果。

黎澄澈疲憊地捂了捂眼睛,正要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突然在走廊外面發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背對着他,穿着寬松厚實的衣服,甚至還戴着一個帽子。

但不知為何,黎澄澈就是知道,那是黎潮。

黎澄澈幾步追過去,那人影一閃身走進了緊急通道。

黎澄澈往下追趕了幾樓,聽見腳步聲就在下面。

他大聲喊了一句:“黎潮!”

黎潮竟然停住了腳步。

黎澄澈不可置信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然後看見黎潮站在不遠處,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黎潮說:“手術還沒做完?”

黎澄澈說:“還有幾個小時。”

黎潮說:“我聽見了,她打你了?”

黎澄澈臉上的傷明顯是新增的,看起來非常痛。

黎母跟黎澄澈“打架”的時候,黎潮就在走廊外面,把那一地雞毛都聽進了心裏。

黎澄澈連忙說:“你不要在意,她生病了……”

黎潮靜靜地看着他,說:“雖然心情的确很複雜,但很奇怪,我竟然一點兒也不難受。如果你擔心我會恨她,那你多慮了。”

黎潮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的……平靜裏帶着一點兒悲傷,但這悲傷很淡,或許只能影響此時片刻的情緒。

黎澄澈看到黎潮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後說:“你變了,挺好。”

黎潮說:“我還有安排,你還想說什麽嗎?”

黎澄澈說:“你不是說你不過來了嗎?為什麽今天還來了?”

黎潮沒有解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重複道:“除了這個之外,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黎澄澈忍不住想:是陸迦林帶給黎潮的改變嗎?

他與黎家幾乎已經無法分割,哪怕再喜歡黎潮,他們之間又會有什麽結果呢?

退一萬步,如果他們真的相互有情義,對黎潮的影響,也只是重新把他拉回到黎家的泥沼。

那個時候,黎母又會作出什麽舉動呢?

他難道願意看見那一幕嗎?

認清楚這一點的黎澄澈,身體忽然冰冷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的愛與恨根本無關緊要,從二十多年前開始,他們倆注定沒有未來。

如果沒有抱錯,他們倆的人生會是兩條平行線,完全沒有交集;

可抱錯了,也只是把兩個人的人生都變成一地雞毛。

沒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為什麽之前沒能看透呢?

或許只有陸迦林,才能給黎潮幸福吧。

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黎澄澈的心态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他看着黎潮,艱難地說:“黎家……黎家不會再煩你了。”

黎母的脆弱與多變,都由自己承擔了吧。

黎潮說:“這句話,我已經聽夠了,很多人對我說過,可結果呢?”

結果,在黎父做手術這一日,還是有很多人求他過來看一眼。

黎潮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要過來……他無比憎恨自己。

可黎澄澈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看着他,說:“從今天起,黎家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會盡力照顧父母,絕不讓他們給你添麻煩。”

眼角的傷隐隐作痛,但與此同時,黎澄澈又感到有些欣慰:至少這傷沒有出現在黎潮身上。

“你走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過。”

黎潮狐疑地看着黎澄澈,似乎不太理解黎澄澈為什麽會說這番話。

可黎澄澈一直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兩人對峙許久,黎潮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于是撇了撇嘴,說:“我還有工作要忙,就先走了。”

“嗯。”黎澄澈看着黎潮消失在自己面前。

祝你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嗯……晚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