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公子,公子!”錦雲大驚失色,忙對身後的婢女嚷道,“還不去傳太醫!”
清陽殿一時大亂,蘇離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可把那些婢女吓的不輕,錦雲更是慌的六神無主。聖旨已下,倘若在明日午時之前公子還不轉醒,那這殿裏的奴才且豈不都要跟着遭殃。
太醫施針之後無奈的搖了搖頭便提着藥箱走了,只留下一句:“心病啊,這能不能醒可全看他自己了。”
錦雲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轉眼便是五六個時辰。
她如此盡心盡力可不全是因為忠心,除了有那麽一點點可憐他,更多的卻是為了自己的性命。她入宮三年有餘,受盡了冷暖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當然,也是因為她為人聰明伶俐伺候任何主子都未出過半點差錯,也從未得罪過任何人才能明哲保身的活到今天。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什麽差錯,那先前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宮女二十年出宮,像她這種姑姑級別的只需熬過十個年頭便可出宮與父母團聚了。那一天她可一直盼着呢。
蘇離最終還是醒了。
可這人醒了,卻跟死了沒什麽兩樣,他就那麽木呆呆的看着空氣中的一點,兩眼空洞無神,三魂七魄早就丢了大半。
“公子您總算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都出去。”
“公子!”
“走!”
錦雲也不敢再多話,暗自嘆息一聲帶着身後的婢女靜悄悄的退出了門。
那晚的天很陰很陰,黑壓壓的烏雲壓滿天際就是不肯落下雨來。狂風刮着落葉四處亂飛,讓錦雲更是覺得煩躁不安,一刻不離的守在門外扯着手裏的錦帕急的不行。雖然伺候這個主子只有一年多而已,但她很清楚蘇離的為人,這種被人當做玩物轉手的事蘇離是萬萬不會接受的,他寧可去死!
錦雲很想進去勸他幾句,人活一世不容易,何必這麽想不開,好死不如賴活着。
可她也知道這個時候蘇離是什麽話也聽不進去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在這裏,豎着耳朵聽裏面動靜音,祈求蘇離不要做傻事。即使不為自己,為這些伺候了他許久的奴才的性命也不要做出什麽違抗聖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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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雲!”
突然聽見蘇離喚她錦雲的心頓時安了不少,急忙應了聲推門進了屋。蘇離此時已經起了身正安安靜靜的坐在床邊,面如死灰了無生氣。
“公子有何吩咐?”
“拿個火盆進來!”
“......是!”錦雲不明所以還是急忙出去端了個平日裏暖手的火盆進來。
蘇離望着那星星點點飄起的星火又呆楞了半晌,許久後才取過盒裏的錦卷,解開那根紅繩一層層的打開。
此時錦雲才看見,那錦卷裏外全是上好的蠶絲绫錦織品,張張薄入蟬翼,上面工工整整的寫着秀氣的瘦體字,足足有十幾張之多。錦雲只隐隐約約的瞧見幾張為首的字,兵器、火藥、疫症、農耕等等,加上最外層的兵法。
內容廣泛,似乎沒有任何聯系,卻又好像包羅了天下萬物的根本,實在叫人琢磨不透那錦卷到底有何玄妙之處。
蘇離大略的掃過一眼便一股腦的丢進了火盆裏,剎那間火舌四起,不消片刻工夫便把數月的心血付之一炬。他這一系列動作做的豪不猶豫,錦雲根本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喚了聲,“公子!”
“......你知道這裏面是什麽嗎?”
錦雲一愣,忙搖頭,“奴婢不知。”
蘇離突厥的一笑,望着那竄起的火光,滿目蒼涼,“這裏是江山!”
錦雲更糊塗了,“公子,奴婢不懂!”
“早晚有一天你會懂的!”蘇離的聲音很是平穩,表情也是出奇的鎮定,加上他剛才那些不着邊際的話,讓錦雲不免懷疑,公子莫不是所受刺激過度得了失心瘋吧,正想着要不要再找太醫來瞧瞧,又聽蘇離問道,“什麽時候啓程?”
錦雲沒想到蘇離竟會欣然接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小聲的回道:“明日,明日午時!”
蘇離點點頭,胸口一痛又是一陣咳喘不止。接了錦雲的手帕捂在嘴上,拿開來看一片黑紅色的污血。
“公子,還是傳太醫來瞧瞧吧,明日一啓程車馬勞頓至少也要十幾日,到時風餐露宿缺醫少藥,您這身子可怎麽熬得住?”
蘇離搖了搖頭,把手帕遞給錦雲,吩咐了一句,“燒了!”
燒了,把一切都燒了,蘇離想把自己也丢進那個火盆裏一把火燒成灰燼,一了百了!
大雨傾盆而下,下的仿佛整個天都要掉下來一樣,電閃雷鳴時而滑過夜空,把這冷冷清清的清陽殿照的通亮,瞬息之後又是一片黑暗。
蘇離沒有一絲的睡意,守着可怕的黑暗一直到黎明初曉。在陸國的最後一晚,他便是如此度過的。
五更,皇上早朝!
此時,剛剛四更。
崇明殿外,蘇離一身單薄的衣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瓢潑大雨早就把全身上下都淋透了,順着發梢臉頰衣角成了流的往下淌。
與之相比,李公公倒是好的很,穩穩當當的站在門沿下,身後還有小太監給撐着油傘,除了衣擺有些水汽之外其他地方倒是一點兒都沒淋着。
這個時間求見皇上,李公公自然不會去通報,擾了皇上的清夢他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結果這個早已失寵的公子就這麽一直跪着,垂着眼低着頭,不吵也不鬧,一跪就是半個多時辰。
李公公想起去年的這個時節,好像有一天也下着這麽大的雨刮這麽大的風,蘇公子打着傘來崇明殿,半邊身子沾了雨。皇上當即便動了火氣,不但把蘇離一頓喝斥還把太醫院從上到下的人給折騰個半死。
想到此李公公不禁感嘆,一代新人換舊人,可憐吶!
不管怎麽說這蘇公子昔日也待他不薄,這種不薄可不單單是大把金銀的賞賜,還有尊重。想這宮裏哪個主子把他們這些宦官當人看過,也只有蘇公子這麽一個人。今日他便要走了,幫他最後傳個話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他約摸着時間,這個點兒皇上也應該起身了,便轉身進了大門。一大群宮女端着洗漱的東西進進出出的忙乎着,李公公往裏瞧了瞧見皇上已經換好了衣服便大着膽子跪在地上通報了一聲,“啓禀皇上,蘇公子求見。”
陸央似乎忘了他昨日剛剛下的聖旨,反而問道:“何事?”
李公公一時語塞,猶豫了片刻才道,“皇上昨日下了聖旨......”
話未說完李公公就瞧見皇上眉頭一緊,馬上停了話。崇明殿內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誰也不知道皇上此時在想什麽。
床上的人早就醒了,見皇上面色有異心裏一陣緊張,生怕他臨時反悔撤回那道聖旨。非常适宜的開了口,用柔媚入骨的聲音勾回了皇上的心神,“皇上~”
“沒事,你接着睡吧。”
皇上沒回頭看他,不過這聲音卻溫柔的叫人心安,又過了那麽片刻,陸央才側過頭對李公公說了兩個字,“不見!”那聲音,低低沉沉的。
李公公暗自搖了搖頭,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門。
“蘇公子,老奴已經盡力了,我看您還是回去吧。”
蘇離沒做聲,依舊筆挺筆挺的跪着。攆他走,說不聽,勸不動,來強的更不可以,他可是禮單上的人,在出這都城城門之前絕不可傷到一絲一毫。
李公公無奈,最後也只好由着他了。
五更一過宮殿的大門徐徐的打開,明黃色龍袍加身的陸央穩穩的坐在銮駕上,看起來那氣色相當的好,不過在掃見跪在門口的那個人時馬上便浮上了怒意。
“跪在這裏成何體統!”
多麽威嚴的聲音!蘇離緩緩的擡頭望去,眼前這張面孔依舊如記憶裏那般英俊潇灑,器宇軒昂。
一年多的光陰,在不知不覺中他的一點一滴早已烙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中、心坎上。背上的刀痕,右手的繭子,甚至是胸口的那顆朱砂痣。不光如此,就連他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個眼神所代表的含義都了如指掌。
就像此時,這神色足可證明他已動了怒火。
所謂事不過三,夠了,一切都足夠了!如今親眼所見,也可以死心了,蘇離極力穩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說道:“蘇離,來向皇上辭行!”
所有人皆是一怔,尤其是陸央,他原本以為蘇離此舉是為了求情,聽他如此一句又怎能不意外。他甚至以為是因為雨太大了,聽錯了話。
“你說什麽?”
蘇離雙手撐地,死死的摳着庭前那片泥土,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內已經滲出了血跡,“蘇離入宮數年之久,一直承蒙皇上恩寵,無以為報,今日一別恐再無相見之日,請皇上在此受小人一拜!”話音一落,狠狠的狠狠的磕了一記響頭!“願我皇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如果忽略聲音裏那一絲藏不住的顫抖,這一句說的實在響亮,就算滿朝文武百官幾百號人加起來都不如這一聲震耳欲聾。皇上怔了怔,張張口竟說不出半個字!
他看見蘇離艱難的站起身,許是跪久了,腿軟腳軟身子有些不穩。頭發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額頭上還有泥漬,衣服更是濕嗒嗒的髒的不像話,簡直狼狽不堪。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然在此時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就像當日在竹林初見,那笑容那麽釋然,那麽灑脫,淡如清風。
腦海中突然回憶起曾經相依相守的日子,歷歷在目猶如昨日才剛剛發生的一樣,那般暖入心扉的滋味除了蘇離誰也給不了。
可陸央也不得不面對現實,這個人留不得!雖然尚未證實他真是奸細,但蘇離的确是孟國所進獻的娈寵不假,孟國安排這樣一個人做奸細藏在自己身邊也不無可能。加之壽宴當晚有人密報,蘇離曾暗中與孟國使節有過接觸,因此才會缺席那場晚宴,如此更是叫人不得不防。
身為帝王又怎能允許不确定的因素留在自己身邊。既然狠不下心殺了他,索性便送他走的遠遠的,再不相見!
“......”轉身那一刻,蘇離似乎又說了一句什麽,皇上清楚的看見他的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一個字。
蘇離走了,雖然狼狽不堪,那背影卻是那麽的潇灑,大雨打在他的身上濺起一圈霧蒙蒙的水氣,仿若海市蜃樓中的幻影一般,讓人突然很想伸手抓住那道即将消失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