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可得

“劉三，你手腳快點！小身板到底不中用……”

“知道了！”

“咳咳……”

沒錯，悅娘應征做了軍營的燒火兵。此刻她正手腳并用，烏黑的臉遮住了她所有的風華，她不停地往竈裏塞着柴火，不時地咳嗽着，這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乍一看，就是一個幹瘦的小子。

當忙完的時候，悅娘覺得自己都要虛脫了，嬌貴的國公千金，竟做起了這種活兒，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趙校尉的飯，誰去送？”

聽到這話，悅娘的耳朵都要豎起來了，但廚房裏靜悄悄的，大家自顧自的，明顯沒人願意。不知道是誰輕“哼”了一聲，小聲道：“不就是京城來的二世祖嗎？一下子就升了校尉……”

雖然聲音很小，悅娘還是聽到了，她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高官子女一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一般公府子女一進軍營就能當個校尉，而一旦立功，就能升一個副将，這是尋常人無法企及的，也因此，在軍營裏，高官子女一向是受到排斥的，從沒人願意送飯就可以看出。

悅娘暗自嘆了口氣，道：“我去！”

其他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劉三”一眼，便不再多說。

悅娘很容易就找到了趙鑫風的住所，很明顯他的住處在軍營中是相當不錯的，這也是給高官子女所謂的優待，可是這樣反而讓他們更加與西北格格不入。

悅娘再次見到趙鑫風的時候，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又熟悉又陌生，但更多的是陌生。

“放下吧！”趙鑫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悅娘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孤清冷寂，她心裏五味雜陳，只得放下飯菜，便離開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望了趙鑫風一眼，卻看不出絲毫痕跡。這時的趙鑫風已然成長，再過一年，他就會脫胎換骨。

人，總是在不斷打擊與磨練中漸漸成長的。

悅娘作為一個燒火兵，自然不可能享受像趙鑫風一樣的待遇，她只能和兩個大男人擠一起。這可苦了她了，她只得盡量縮一邊，聽着幾個大男人互相調侃。偶爾他們互相調侃完了，就會瞄中角落裏的悅娘，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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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別忸怩地跟個娘們似的，來說說，你有沒有喜歡的妹子？”叫大竹的男人調笑着問道。

“劉三”嘿嘿笑了兩聲，“傻傻”道：“瞧我這樣的，有人瞧得上嗎？”

另一個叫李四的打量了劉三幾眼，點點頭道：“那倒也是。不過咱好歹當兵了，等立功了咱一定能娶到媳婦的。”說完還朝着劉三的小身板拍了幾下。

劉三也看了李四幾眼，才發現這李四樣貌雖普通，但一雙眼睛極為有神，她便繼續“傻傻”道：“李四哥，你是不愁啦。”

李四繼續安慰她，她便只得聽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四大概也覺得無趣了，才收拾收拾睡了。

劉三暗暗嘆氣，只得忍受着兩個大男人的此起彼伏的鼾聲，在極大的噪音中也睡了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而劉三也包攬了給趙鑫風送飯的任務。大概是彼此有些熟悉了吧，趙鑫風偶爾也會和她聊上幾句。

在大西北，一個人孤身來到軍營，受到衆人的排斥，挂着一個虛職，其實……還真的挺可憐的。

趙鑫風和她的交流也只是寥寥數語，但是悅娘卻可以發現他的神色逐漸軟化了，趙鑫風應該是把她當成了朋友。

于是在一次送飯的時候，悅娘便試探着問道：“趙校尉，你為何要來西北軍營呢？”

趙鑫風的神色難辨，他只是道：“為了建功立業？我沒那麽遠大的追求。我所求的不過是在和家庭利益沖突的時候，能保住自己珍視的人。”

悅娘的心驟然一痛，她繼續問道：“你有珍視的人嗎？”

趙鑫風的神色變得溫柔，卻又帶着幾分痛楚，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平靜至極，只是淡淡地敘述着：“她死了。”

這下，悅娘震驚了，難道因為她沒和他定親，姑姑真的就真的殺了他的心上人！她脫口而出：“怎麽會！”

趙鑫風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裏，良久，他卻微微勾起了唇角，自嘲地笑了：“我本以為，本以為她只是嫁人了，至少還好好活着，可是……在嫁過去不久之後，她便死了……”他的神色更加堅韌，“她總是那麽心狠，是要把我所有的念想都斷掉啊……”

也許別人聽不懂，悅娘卻聽懂了，姑姑假意讓那女子嫁人，事實上只是個幌子，她要把趙鑫風的念想斷得一幹二淨，在那女子遠嫁後還痛下殺手。這樣心狠的母親！

前世她只聽說那女子遠嫁了，并沒有真正調查過，可能……那時候那女子也香消玉殒了。活人永遠争不過死人。

悅娘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滋味，壓下了千般思緒，她只能假作聽不懂，道：“對不起。”

趙鑫風收斂了自己的神态，道：“今天是我失态了。”

悅娘告退之後，幾乎是落荒而逃。她這才有時間細細思量，心底像是沉甸甸地被壓了什麽。她無數次地好奇，她到底輸給了怎麽樣的一個人，但是她從不敢去真正地去了解那個女人，她對那女子的事情也都是道聽途說。她無數次地想，總有一天，趙鑫風定能發現她的好。可是她不知道，那女子死在趙鑫風最愛她的時候，這份感情永無法打破。就算時間能沖淡這份記憶，但是這份心痛，這份難忘，這份遺憾，這份永不可得的遺憾随着女子的逝去永遠地埋在了趙鑫風的心間，無可替代。

姑姑固然是斷了他所有的念想，卻是讓他更加銘記。她前世的奮鬥就像是一場笑話，她沉浸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中，無可自拔。她細細審視自己的內心，不得不承認，她是不甘心的，就這樣輸給了父親口中的“小戶之女”；也不得不承認，或許她也沒有多愛趙鑫風，更多的只是不可得的不甘心。她或許盡自己的所能做到了一個妻子的角色，或許也對趙鑫風有那麽一份微妙的感情，但是她更多的是争強好勝，不相信自己會得不到趙鑫風的心。

猶記得當年，穿上嫁衣的少女意氣風發，散發着無可匹敵的明豔與自信，昂首說着像誓言一般的話語：“他一定會喜歡我的！”

可是，至死，這個夢也沒有實現，當初的篤定也終于消散。不甘心啊不甘心，叫她怎麽甘心？叫她怎麽承認，她永遠也争不過“小戶之女”。

其實，她不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