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
接下來的幾天，錦南一直持續着這樣極其怪異的氣氛——街道上空空蕩蕩，人們都疑似患上了連醫院也沒辦法的奇異怪病，商店也通通在閉門修養，所有人都仿佛在做着一場醒不來的噩夢……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空寂将會在何時終止。
神鬼巷裏的善坊依舊在正常營業，似乎只有這裏沒有受到怪病的侵染。
善坊裏的人依舊是清朗風雅——蘇明眸支着下颌，正十分專注地看着一本棋譜。
另外一人也用右手支着下颌，全神貫注地盯着前方。
良久，他伸手推了推蘇明眸，道：“小尋是不是死了？”
蘇明眸認真地看着棋譜，淡淡地回了聲“啊”。
問話的人是君妄蓮，他好奇的看着前方躺在藤椅上一動不動的千尋，開始懷疑她會不會已經沒有呼吸了。
他再次推了推旁邊的蘇明眸：“蘇老板，小尋最近好像每天要睡很久，看起來像是死了一樣……好恐怖……”
旁邊的人沒有回答。
君妄蓮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你說，小尋是不是被妖怪附體了，還是被妖怪吃掉了魂魄？還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想越恐怖……
真是吵死了……蘇明眸微微側目，嘆了口氣道：“你這樣會吵醒千尋的，再說……這裏最恐怖的妖怪難道不是你嗎？”
君妄蓮一挑眉，冷哼一聲：“我可是高貴不可侵犯的神仙，要說妖怪，還是蘇老板更像一點。”
蘇明眸再次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棋譜，看向藤椅上正睡得安穩的少女，輕聲道：“看來千尋也得了怪病，到底是什麽東西在作怪……”
君妄蓮想到什麽，突然擡眼看向門口，笑吟吟的說了句“有人要來了”，随即足尖輕輕點地便靈巧的飛上了房梁。
蘇明眸回頭，一個男孩站在門口，帶着極其陽光的笑容問道：“請問千尋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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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千尋帶着睡意朦胧的雙眼來到了泉山上的琴瑟湖。
她十分抱歉地對着一臉笑得陽光燦爛的班長方城一笑，原來今天有班裏舉行的野炊活動……若不是方城，她一定會睡過頭的……
方城笑眯眯地拍了拍千尋的肩，看起來青春熱血的樣子：“沒關系啦，不過作為遲到的懲罰，等一下你就和猴子他們幾個男生一起去抓魚吧！”
千尋無奈一笑：“沒問題……”
旁邊的猴子聽到這裏，伸頭插話道：“湖裏可能有蛇哦！”
千尋彎腰擄起褲腳，爽朗笑道：“猴子你怕蛇的話就跟在我後面好啦。”
猴子臉一紅，連忙把外衣一脫，拿起魚叉假裝霸氣的一笑：“你們女生這麽嬌弱，留在岸上釣魚才對！”
猴子說着，率先跳進了湖裏。
“你這家夥……”千尋跟在他後面，一腳邁入湖中。
腳在入水的瞬間，一片琉璃水面被打破了寂靜，幾聲清脆的水聲淺淺地染就了她的腳踝，千尋一愣，湖水帶着柔軟的力度，随意的，自在的，悄無聲息地席卷而來，腳下竟是踩空，她緩緩被溫柔得推入了更深的湖底。
清涼的湖水頃刻漫過了全身。
怎麽會這樣？
千尋睜開雙眼，湖底像是還在熟睡的清夢般，伸手一碰，便被驚擾。
綢緞一樣絲滑的水草輕輕纏繞上她的腰，似是情人的雙手，帶着令人沉迷的的力量，拂過她的全身……
腦海漸漸變得昏昏沉沉，一點昏暗的光芒逃過她的眼……不确定地搜索着周圍，那光芒蕩漾在暗沉的湖底，像是難以捉摸的幻影，牽動着她的心神。
水波浮動間，光的幻影掠過身前，千尋的目光被攝住——流光溢彩一點一點顯現出來，奇怪的碧綠色的組成了耀眼的紋路，細長的魚形在她身旁蜿蜒游動，身姿凜凜，不是幻影，似乎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長而巨大的大魚……
是水蛇嗎？千尋不确定地注視着。
一段塵封的兒時夢境忽然跳脫至眼前。
千尋猛地一震……
那不是蛇，那是古時天子的象征，華夏的圖騰，是古書中所記載的神秘傳說——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若魚，有角仿鹿，有爪似龍鷹，能走，亦能飛，能倒水，能大能小，能隐能現，能翻江倒海，吞風吐霧，興雲降雨的神……
——是龍。
神容威嚴傲然似萬獸之首。
在那透露着銀色月光的巨大眼睛裏，是祥和而熟悉的目光。
是鏡花水月嗎？
長須拂過千尋的肌膚，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記憶裏的守護之神湧現……
“浩然……”
猛然睜開雙眼，千尋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陸地。
看到千尋醒來，方城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安穩吞回了肚子，“千尋，你沒事吧？”
“怎麽回事？”眼前還是方才湖底那番如夢似幻的景象，昏沉的腦袋好像塞滿了水草。
“你剛才掉進湖裏去了……”
千尋一愣，她不是掉進湖裏，而是被什麽東西推進去的。全身頓時顫栗起來，那絕對不是夢境，她真真切切在湖底看到了神跡一般的龍……
她記得他。
頭頂忽然傳來琴音般的笑聲，“小尋，那條小龍認識你哦。”
千尋擡頭，一個白衣似玉的人物坐在樹枝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果然是君妄蓮。
旁邊的猴子不停在念念叨叨：“下次不要逞強啦，都說了你不行嘛……”一邊念一邊發現千尋擡頭望着樹上，他好奇地随着她的目光尋去，卻什麽也沒看見。她果然是腦子被水澆了……
千尋皺眉苦笑，想起了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異事，唐爺爺的死，鎮上的怪病，湖底神秘的龍的出現……
“小尋你認識他嗎？”君妄蓮悠哉地挂在樹上，漫不經意地笑問。
千尋點頭，浩然……他的名字是浩然。
他是唐爺爺曾經帶給自己的守護神，十幾年未見，卻為何在這時出現了？
所謂的被推入湖底，其實是浩然想與她相見吧。
浩然出現的目的是什麽？
對了，千尋驚然，是唐爺爺的死……
猴子一臉疑惑地看着千尋，她的表情動作似乎不是正常人所有吧……這家夥果然有問題！
靜夜的風拂過三忘河，河水打着淩亂的小卷，懶懶地承載着風的密語，輕輕拍擊過往的烏篷船，似有小小的驚喜要分享般，帶着迫不及待的喜悅推動船身，月光潑灑在河面上，掀開了一幅暧昧不明的景色。
入夜不久，三忘河畔的夜市熱鬧起來，盡管最近發生了怪病風波，卻抵擋不住交易的誘惑，夜市上的人漸漸聚集到一起，進行着一場場或大或小的生意。
此時，幾個攤販老板正交頭接耳地議論着一件新奇的貨物。
“……看起來不像是贗品啊，上面的浮雕怎麽能刻得那麽精致……”
其中一個老板吸氣道，語氣中的羨慕似乎帶了些許嫉妒的意味，說話間暗暗隐藏着，卻又不免洩露出來。
“你這家夥怎麽得到這寶貝的……”
貨物的主人發出了玻璃破碎般奇異的笑聲，繼而用手護住貨物，将人群撥開，“不要那麽接近，弄壞了我的寶貝你們可賠不起……”
被推開的攤販老板假裝不屑的走開，可是眼神裏散發的晶亮光芒卻嘶叫着無聲的不舍，為難以擁有這樣一件稀奇的寶物而嘆息。
周圍的人被吸引了目光，好奇那到底是一件怎樣的寶物？
很快，貨物的主人又再次被人群圍了起來。
貨物老板護着手上的寶貝，輕聲喝道：“若是有買家想要的話可以先開價，其他的人就請去別處看吧……”
圍觀的人露出譏笑，“你這寶物有什麽稀奇之處嗎？”
貨物的主人語調立刻有些惱意：“我的寶貝可是真正宋朝流傳下來的古董，恐怕不是各位的眼所能接納的……”
貨物的主人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還是極為不情願地把手裏的寶物展示出來，衆人驚嘆的聲音立刻讓他倍感得意——那是一只白玉紋鳳碗，碗口的釉色自然而精致，一只欲飛升天的鳳鳥浮繪于碗身，玉質晶瑩而透徹，乍一看之下，活像高貴的鳳鳥游弋在雲間，風雅而奢靡。
的确是十分有靈氣的寶貝。
“這寶貝真正的稀奇之處……你們還沒看見呢！”貨物主人再次露出怪異的笑容，
他得意地拿出一個茶杯，在裏面放了些茶葉，然後舀了一瓢清水倒進白玉紋鳳碗中，雙手托着碗身，靜靜地注視着。
随着貨物主人的動作，圍觀的人群也不自主的禁了聲，全神貫注地看着碗裏的水。
只見一縷青煙從清水從升起，不知是不是貨物主人的手因為緊張而顫抖，碗壁竟然微微震動起來……似有游魚親吻過般，碗中的清水由中央暈開了一圈一圈的波紋，水光潋滟間，碗身的鳳鳥忽然在水底醒了過來，翩然若仙的羽色晃動在水間，掠過狂美的光影，從碗外看鳳鳥卻還似沒有動過，碗內卻是另一番神仙之景。玉的質地被清水撫過，映着碗底悠然翻舞的鳳鳥，灼灼其華。
貨物主人不待圍觀的人看得興起，擡起碗身便将水倒入了茶杯。一股清奇的香味傳來，碗裏的水竟已熱得可以泡茶。
這般平凡的夜市裏竟然出現了如此神奇的古董。
“老板，這寶物，可能賣給我？”
一個溫雅正氣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圍觀的人群被這聲音吸引，紛紛側身，只見聲音的主人身穿一襲紅色的長衫，袖口處盤旋着一條金絲繡制的龍，秀逸的面容上殘留着幾絲白晝的暖意，氣質平和中正，宛如清揚。
貨物的主人見這位買家看起來如此貴氣，想必也是一個一擲千金的人物，連忙點頭哈腰地端上剛剛泡好的那杯奇茶，賠笑道：“客人好眼光，當然能賣給您了，這樣的好東西就是為您這種大主顧而生的……要不您開個價？”
“這個……可否一物換一物？”這位奇怪的買家帶着笑意，将手中的物品展示出來，是一塊質地潤澤的翡翠硯臺，在夜市的燈光下，硯臺散發的光雖柔和，卻夾雜着魅影般令人神智迷亂的色澤，應是珍品。
貨物主人心下起疑，不知當換不當換。
不遠處，一人握傘獨立于人群之外，似有淡雅的詩意纏身，驚擾了晚風停滞不前，只留在身前，要博得一個側身回望。
這人是蘇明眸。
只聽他在人群外笑道：“這翡翠硯臺應當是戰國時期的……看來老板要大賺一筆了。”
貨物主人看清是善坊的手藝人，也笑道：“原來是蘇老板，既然您這樣說了，那麽這翡翠硯臺應該是珍品無疑，這筆交易我也可以放心做。”
說完，貨物主人便将白玉紋鳳碗雙手奉上，心下大喜，這戰國時期翡翠硯臺定可以賣個大價錢……
袖口金絲紋龍的奇怪買家對蘇明眸溫雅一笑，“大恩不言謝。”
此時人群漸漸散去，只聽蘇明眸落落笑道：“受之有愧了。若是不棄……可否去客來莊的閣樓一聚？”
那人見蘇明眸這般誠意邀請，一笑無妨。
客來莊雅閣。
蘇明眸面前仍然是杯清水，只聽他笑道：“你的名字應該是浩然吧……我猜，千尋此時很想見到你。”
名叫“浩然”的人秀逸的面容先是一頓，随後訝異道：“你是誰？”
“我是善坊的手藝人，千尋的師傅。”蘇明眸凝視着浩然手中的白玉紋鳳碗，又道，“只是對糖畫手藝人手下的靈物略有耳聞罷了……這個玉碗困住的靈鳥，也屬于糖畫手藝人嗎？”
浩然淺笑，聲息裏有隐隐的無奈，“原來同是手藝人……難怪你能看清我的真身。碗裏困住的靈鳥，是我的夥伴朱雀，糖畫手藝人創造的這些靈物，因他已不在人世，便都各自尋找栖身之所去了……只是不知為何，朱雀竟被困在了這裏。”
蘇明眸看着玉碗沉思了許久，緩緩道：“這應該是個陣法，也許……用血祭的方式可以破掉……”
說話間，蘇明眸伸出食指，在碗沿鋒利處割了個小口，瑩潤的血珠立刻滲進了碗壁。
血跡融入了白玉碗壁，像是純淨的紅釉襲入般，那一抹絢麗的紅色游移在靈鳥的身畔，誘惑的血腥輕俏的觸碰着她的羽毛，似在喚醒不願醒來的眼。
玉碗微微震動，柔和的光暈漸漸将玉碗籠罩，光暈之中，有絢爛的影子若隐若現……袅娜的身姿獲得自由，卷起了春風般明媚的氣息，襯着月色，火辣的磷光在虛空中結成巨大的屏障，隐約有美麗的翎羽出現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伸出了來自天際的觸手……
當光暈緩緩褪去時，一個豔麗佳人出現在蘇明眸與浩然之間，朱雀帶着熱烈的顏色，化成了人間的女子，美豔不可方物。
沒等浩然詢問為何她會被困在白玉碗中，朱雀已迫不及待宣洩着被困住許久不得動彈的怒意，忍不住咆哮出口：“梼杌那個可惡的家夥！竟然敢背棄主人，還将老娘困在了這個鬼地方！老娘一定饒不了他！”
蘇明眸疑道：“梼杌？”
朱雀氣得似要噴火：“就是那只該死的臭魚，從主人制造出他的那一天，他就沒有安分過！沒有了主人的束縛，這只畜生還不知道又在幹什麽蠢事！”
聽到這裏，蘇明眸忽然一笑，凝聲道：“梼杌，大概就是錦南出現怪病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