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

千尋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了。

四周出奇的安靜。

只有一盞暗夜流光般的火燭晃動在回廊上,似乎是聽到千尋發出的響聲,掌燈的主人回過身來,食指舉到唇畔做出一個噓聲的姿勢,原來是君妄蓮。

這家夥身穿白袍,絲綢般的黑發墜地,襯着明暗交錯的燈火,給人一種凄美女鬼現身的意味,恐怖得很。

“你在做什麽?”千尋的聲音不由自主變得小心翼翼。

只聽君妄蓮歡快的笑聲也小心翼翼地傳來:“蘇老板好不容易不在善坊,我記得他是很喜歡私藏一些珍寶的……呵呵。”

千尋扶額,君妄蓮原來在尋寶。

不過,蘇明眸竟然還沒有回來,算起來他已經出門很久了……

“唉。這裏好像埋着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君妄蓮興奮地進行着尋寶大業,挖過了樹根角和蓮池,每次都挖出了一些金燦燦的不明物品。

借着君妄蓮手中的燈光,回廊的樣子在千尋眼裏竟然有些扭曲,變得和平常很不一樣。隐約覺察到些許不對勁,千尋拉下蓋在身上的秋水色絲織外套——是蘇明眸的衣服。

蘇明眸的衣服在這裏,那麽他去了哪?

正在千尋沉思間,君妄蓮似乎也覺察到了奇怪的氣息,急急提着燈火回到庭院。

掌燈擋在千尋身前,君妄蓮的唇邊洩露出一絲遇到寶貝的悠哉笑意,“小尋,善坊裏好像出現了好玩的家夥呢。”

提燈照了照四周,庭院卻十分安靜,連平常的蟬叫聲竟也消失無蹤。

如同君妄蓮見到獵物般怪異喜悅的笑容,善坊裏的安靜氣氛此刻看起來也極其之詭異。

月光似旁觀者般靜靜地鋪灑着一切,有風過蓮池的聲音,花的氣息被送入了庭院,帶着幾分闌珊的怖意,絲絲的甜味漂浮在空氣裏,是熟悉的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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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一聲,善坊的大門被推開了。

随即,是君妄蓮悅耳的笑聲響起:“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小龍人啊……”

出現在門口的人紅杉潇潇,淡泊而明志,寧靜而致遠。

銀白色月華之下是一雙寵辱不驚的眼。

來人是浩然。

他淺笑側身,身後是寒燈獨夜,蘇明眸一傘暖風星辰,朱雀佳人豔麗,驕陽似我。

“怎麽,君大公子可找到我留給你的寶貝?”蘇明眸淡笑。

君妄蓮臉色大駭,将手中金燦燦的“寶貝”掩進衣袖,“原來你是故意的,我還道哪有那麽多金光閃閃的東西埋在土裏……蘇老板你這個騙子,你把真正的寶貝藏哪兒了!”

蘇明眸忍笑搖頭,看向千尋道:“千尋,怎麽還不備茶……今天的客人可是你的老友。”

千尋回過神來,應道:“我這就去。”

庭院的小案旁。

月色灑進茶杯,染成了一股奇特的好聞香味,似澀,似甜。

浩然對千尋帶起抱歉的笑意,“上次在琴瑟湖……真是抱歉,因為靈力受損的原因無法現身……”

千尋奇道:“靈力受損,莫非是因為唐爺爺?”

一旁的朱雀明豔一笑,“我們是糖畫手藝人賦予生命的靈物,主人一死,我們自然會靈力受損,你這小姑娘還挺機靈,難怪唐浩然這家夥心心念念要見你。”

聽到朱雀的調笑,千尋臉上泛起不自然的微紅,浩然正色制止道:“朱雀。”

朱雀不以為意,悠閑地舉杯喝茶。

君妄蓮插話:“咦?小尋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千尋皺眉,一把将他衣袖裏的“金寶貝”扯出來,“君妄蓮你挖到了好多金子!”

君妄蓮捂住“金寶貝”橫了蘇明眸一眼,外加撇了千尋一眼,“蘇老板看你埋的假貨!”

看到君妄蓮手中的金色物品,浩然眼光一凜,“這是夜叉草。”

“草?這哪裏像草……”君妄蓮一愣,“蘇老板你到底埋了什麽鬼東西?”

蘇明眸喝了一口茶,回道:“不是我埋的,是它自己長出來的。”

朱雀面色也是肅然,“夜叉草只有在兇物出現的地方才會生長……”

聽他們這麽一說,君妄蓮吓了一條,半信半疑地看着手裏明明長得像石頭的夜叉草:“那你說留給我的寶貝不是這東西?”

蘇明眸一笑,“不是。”

君妄蓮崩潰……這家夥到底把珍寶都藏到什麽鬼地方去了!

朱雀眉頭緊皺,出現了夜叉草的話,這裏的兇物會極其難對付的。

浩然卻是面色有疑,“朱雀,這氣息,你感覺到了嗎?是糖畫靈物的味道。”

此時,千尋忽然輕輕扯住蘇明眸的袖子,伸手指去:“你看,回廊上的畫……”

蘇明眸柔和的眼角瞥過去——回廊上空空的挂着一幅陳舊的畫卷,發黃的紙卷平靜的散發着無聲的秘霧,紙卷之內原本該是清麗小林,仙谷幽潭,此刻卻是一卷平凡的黃紙,毫無生機。

上面的墨彩消失了,驀地有雨聲出現。

朱雀暗叫一聲不好。

本是晨星當空的夜,居然下起了雨。

雨點緩緩打落下來,沒有傾盆的趨勢,雨勢像愛人的低語,隔斷浮浮沉沉的真實,揉進一簾幽夢和十裏柔情的力度,輕撫着庭院美妙的輪廓,是真心真意的纏綿之勢,卻有摧語殘夢的涼薄之姿。

君妄蓮嘲意的笑聲在雨中來回:“居然在賣傘的地方搞雨之結界……這什麽兇物未免過于愚蠢啊。”

朱雀冷笑,眼底的努意漸漸升起,“梼杌,你這條蠢魚可真是耐不住性子,造次的氣勢未免也太大了一點,你是什麽東西,也有膽量在老娘頭上動土!”

千尋滿心疑惑,忽地有人輕拍她的手,緩緩注入了一股暖意,使她不至受雨水侵浸,千尋擡頭,正對上了一雙清正平和的眼,原來是浩然。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曾問過唐爺爺為何每次只要吃過糖畫兒後所有的憂傷就會煙消雲散?

唐爺爺的祥和的笑容猶如一雙安定的手,撫平煩躁的眉間,“因為糖畫兒的守護神把憂傷都吸走了……他們帶給孩子的,只有歡樂。”

然而唐爺爺一離開人世,鎮上便出現了怪病。不是會傷害身體的病症,而是侵蝕心靈的噩夢,夢裏只有無限的恐懼與憂愁。

“關于梼杌……他也是唐爺爺手下的靈物嗎?”

浩然點頭,聲音裏似乎有唐爺爺的力量存在,“梼杌是野心勃勃的兇獸,他并不安分于糖畫手藝人的手下,在脫離束縛的瞬間,他便獵食其他弱小靈物增強靈力,将曾經納入的消極情緒全部吐出……這是犯了手藝人的大忌諱。”

蘇明眸閉眼輕笑,也道:“說來那幅畫還是糖畫手藝人送的呢,原來梼杌正是栖身其中。”

“原來如此,鎮上的怪病就是梼杌造成的……”千尋嘆氣,終于明白,也許,這就是一個世界的消失帶給另一個世界後遺症吧。

蘇明眸看着雨簾:“這樣的雨……看起來不像是結界,梼杌大概是把我們困在畫中的林間幽潭裏了。”

君妄蓮無奈:“我大好的一個逍遙神仙居然也出不去了……”

庭院裏傳來蓮池暴漲的聲音,異變在寂靜裏突地發生。

雨勢頃刻便瓢潑如注,回廊之上藤條迅速變成枯萎之姿,原本是精巧靈秀的庭院景,眨眼間瓦牆碎如殘片,一片狼藉。

蓮池似乎被異聲驚醒,天際忽然迅速壓了下來。

須臾之間,朱雀已變成獵豔的靈鳥,如同一團火羽沖入雲中。

奇怪的聲音響起,有什麽東西從蓮池那邊緩慢接近。

“呵……朱雀你竟然從那只玉碗裏逃出來了,我好不容易設的計呢……”聞見其聲,千尋的雙耳便有欲裂的怪響沖入,仿佛有只幹澀的魔手要穿破耳膜,直到把腦裏的神經一把揪出,徹骨難忍。

蘇明眸執傘檔過千尋身前,只聽君妄蓮笑道:“原來梼杌是只蠢鱷魚……我還以為是什麽厲害人物呢。”

原本是回廊的地方,此刻正有一只巨大的水下生物站在殘片之上,怪異的雙眼似死灰的銅鈴,寬扁醜陋的唇下是可怖的獠牙縱橫,散發着寒光的眼裏掃過雨中的幾人,看到紅杉紋龍的浩然,忽地冷笑,“多管閑事的龍也在這兒啊……你居然還有靈力化成人身,真是可笑。”

話音剛落,彈指之間,梼杌迫不及防的對浩然發起攻擊,電光火石下,浩然化為青龍飛上天際,梼杌身軀笨重,帶着毀滅的重量沖上雲霄,夜空中忽然炸起了三條耀眼的顏色,浩然與朱雀左右夾擊,将梼杌牢牢圍住。

此時已是電閃雷鳴。

千尋看向身前君妄蓮的身影,蘇明眸已不知何時消失了。

“蘇老板呢?”君妄蓮回過神來,也突覺有一人消失……

一道純淨的亮色晃過,烏黑的天際忽然開滿了潔白的蓮,雨是情人的怒火,蓮是制暴的屏障,切斷了雨線。

那是……若蓮的傘,将雨勢壓了下來。

雨似乎是代表着梼杌的靈力,雨勢被阻隔的瞬間,打鬥中原本占上風的鱷魚忽地不及青紅二色,欲有敗陣的姿态。

朱雀昂首噴出烈火,利爪攜住鱷魚的唇部上腭,青龍勒住鱷魚的半身,獠牙狠狠的刺入梼杌柔軟的腹部。

勝負已分。

笨重的身軀地雷般落入地面,将殘片震起十丈,紛紛如細碎的雪花。

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

半空中有身影執傘降臨,身姿飄逸靈秀,不染凡塵,猶如天外飛仙。

看着眼前的人,君妄蓮輕佻一笑,“沒想到蘇老板也會這種把戲呢。”

朱雀與浩然游弋在空中,與滿天散開的“蓮花”交織成莫名的景色,半空乾坤江山,且随半空花,悄把流光變煙火,各自獨影行歌,聲聲如鼓,似有千軍萬馬流瀉。

“啊……現在還在畫中呢,我們怎麽回去?”

漠然,有敲門聲從身後傳來。

回首,一個懵懂少年站在門間,眯眼笑問:“請問這裏是善坊嗎?我來借一幅畫。”

現實從少年腳下蔓延開來。

尾聲.

神鬼巷子口,糖畫攤子又重新擺了起來。

不過,掌勺人卻是個少年。

少年是唐爺爺曾經收養過的孩子的後代,他完好地繼承了糖畫手藝人的力量。

浩然和朱雀終于回到了曾經的歸宿。

千尋依稀夢到過,唐爺爺去世的那一晚,遺體的上空曾有金色的光芒出現,是爺爺創造的無數靈物,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圍繞着他,發出悲鳴陣陣,上演着一出沒有觀衆的無聲戲。

無數的老手藝漸漸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那消失的,是一個個璀璨的世界。

畫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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