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
客來莊之內,又到了一日聽書時,老板楊問一拍驚醒木,款款玉立。
“今天,我們要說的是‘一朝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的制墨奇人潘谷先生的事跡。”楊問一揚眉,“話說這潘谷先生善辯墨,任何墨只要他伸手一摸便可知道墨色精細,宋河蘧的《墨記》中曾有記載,一個名叫黃山谷之人将自己畢生所藏的墨品拿出讓潘先生鑒定,誰知潘先生伸手一摸,立刻怡然自得的說道‘此墨乃李承宴之軟劑,上品也’,黃山谷頓時佩服不已,然而這位制墨奇人晚年因為飲酒過多,心智盡失,最後發狂掉進了水裏溺死。”
見面前喝茶的客人波瀾不驚的聽着無趣的開場白,楊問卻話鋒一轉,“接下來我們要說
的,是潘谷先生死之後的奇聞。”
說到這裏,幾位客人耳尖一豎,嗑到一半的瓜子哽在齒尖,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大
家可曾聽說過‘八松梵’?這是宋徽宗禦藏的極品的寶墨,也是潘先生生前所制,說到這個‘八松梵’有一怪談,聽說寶墨在潘谷先生死後就離奇的消失了,宋徽宗本藏得十分嚴密,派了許多守衛,可誰也不知道,這塊墨究竟是怎麽消失的……為了平息此事,宋徽宗又命人秘密制了一塊‘八松梵’,所以至今所流傳下來的這塊寶墨,早已不是出自潘先生之手的‘八松梵’了,而這塊墨到底去哪裏了呢?是被江洋大盜偷了?亦或是被當時的守衛盜走?還是一些什麽別的原因?”
衆人不解,楊問笑了笑,接着道:“不知有沒有人記得,早前我曾說過有書生在留下山
上遇見狐妖的怪談,在裏面說過一個人物——‘潘大仙人’,怪談裏的書生也曾因為這位潘大仙人身上散發的墨香而疑神疑鬼的以為是潘谷先生返魂了,那‘潘大仙人’就是上好的墨品‘松丸’所幻化的妖怪,實際上……也有夜間流連在留下山上的人,遇見過一個名為‘八松’的人物,這位奇怪的人物身穿一襲黑色布衫,渾身香徹肌骨,那人看這‘八松’一身儒雅的氣色,戒備之心頓無,便小心翼翼的問他要到哪裏去?‘八松’溫和的笑了笑,只是回答‘我在等我家主人,他因溺水染了風寒,腿腳不便,我就只能走慢一些,若是不小心走快了就要停下來等候。’随後乘那人沒有注意,‘八松’很快又消失在森林之中,但他家主人并沒有出現……”
“我時常在想,這位‘八松’莫不就是幾百年前就消失了的那塊寶墨?如若真是如此,
那麽潘谷先生是否真的活到了現在……還是已經變成……不過一切均是我的猜測罷了,不足為信。”楊問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眉宇間似乎在回憶什麽。
坐在前面的客人聽出了門道,問:“你說在留下山上遇見‘八松’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自己?”
楊問氣定神閑的一笑,沒有回答。
千尋從外婆家裏出來,帶了幾塊熱乎乎的海棠糕向善坊走去。
天色已經不早了,幽深曲折的神鬼巷中,有綽綽的影子微微搖曳在地板上,一只黑白相間的野貓聞見了海棠糕的香味,喵喵的舔着胡須跟在千尋身後。
千尋眯眼笑了笑,清秀的眉眼十分好看,她蹲下身從袋子裏拿了一塊海棠糕放在野貓面前,“別客氣,快吃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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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貓揚頭叫了幾聲,似乎在說謝謝。
千尋蹲在門前喂貓的間隙,善坊裏忽然傳來了陌生的交談聲,她“咦”了一聲細細的聽着,那聲音不像是蘇明眸的,難道有客人來啦?
她摸了摸小貓的頭,又拿出一塊海棠糕放在她的嘴邊才站起身來,跨進善坊。
善坊的庭院裏的确來了客人,是三個男人。
其中一個坐在槐樹下的小幾上和對面的君妄蓮在交談,另外兩個人則站在他的身後,幾個人都身穿着墨黑色的長衫,長衫上分別秀了梅、蘭、竹的圖案。
聽到有人進來,坐在君妄蓮對面的那個人擡眼看向千尋,不知是因為臨夜太黑,還是他的眼睛太深邃,千尋竟被他看得一愣。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他淡淡的坐在那裏,只是随意的幾個動作,卻如一場驚鴻。
“小尋,有朋友哦。”君妄蓮豔豔的笑,“這位是潘大妖怪。”
“唉?妖怪?”
那位“潘大妖怪”疏朗的笑了起來,說:“千尋小姐,別來無恙。”
千尋又是一愣,“別來無恙”的意思是他們曾經見過嗎?可是她對眼前的人一點印象也沒有,“請問你是……”
“我叫潘谷。”他仍舊言笑晏晏。
……潘谷?潘谷!
“你……你不會就是古代的那個制墨奇人潘谷吧?”
見她一臉懷疑的神色,潘谷并不介意,“正是。不過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
千尋臉上直冒冷汗……潘谷可是幾百年前的古人了,如果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那還能是什麽可怕的物種?
君妄蓮看了看呆在原地不動的千尋,只好起身去将她拉過來坐到小幾旁邊,聞到糕點的香味,他伸手拿過千尋手中的袋子——呵!原來是香噴噴的海棠糕。
“小尋外婆的手藝可真是好得不行,海棠糕什麽的最好吃了!”君妄蓮抓起一塊白白的糕點,也不忘了站在潘谷身後的兩人,“喂,你們兩個……八松和狻猊,要不要也來一塊?”
八松和狻猊搖了搖頭,正欲回絕,卻見潘谷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點頭示意他們也坐下來吃糕點,八松露出笑容,和狻猊在桌幾旁坐下來,“多謝君先生。”
“都是朋友嘛,一起喝酒一起喝酒。”君妄蓮含笑一一給他們倒了酒,千尋見他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低聲問他:“他們是你的朋友?”
君妄蓮也低聲回她,“剛剛認識——他們,是你的朋友才對。”
潘谷笑起來,“不用打謎語了,千尋小姐,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你認識我嗎?”千尋疑惑的看着他,如果他真是那個傳說中的墨仙,那麽又怎麽會認識自己呢?
潘谷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沉吟道:“我不止認識你,我和你還曾是好友。”頓了頓,他幽深的眼裏出現些許的失意,“……只可惜現在的你已經不記得了。”
千尋聽得雲裏霧咯,君妄蓮卻是忽然正色道:“你說的是桑眠?”
桑眠?這個名字不是上次端午節在溫泉旅館裏曾出現在陳家小姐夢中的人嗎?她是誰,和自己有什麽關系,為何君妄蓮忽然提起了這個名字?
“桑眠是誰?”千尋問。
意識到自己多話了,君妄蓮立即住了嘴,眉眼裏的笑容此時都消失無蹤,他看着千尋,猶豫着要說些什麽,可是又怕說多了,說錯了。
能不能告訴她?
蘇老板還沒有回來,他就這樣說出一切,好麽?
見君妄蓮欲言又止的樣子,潘谷倒是極其爽快,他落落笑道:“你就是桑眠,桑眠就是你。”
聽到他的話,千尋的大腦“轟”的一聲就炸開了……
“你說什麽?”
“我說,你就是桑眠,而且你的記憶因為某些事被封印了。”潘谷閑閑的笑道。
在陳家小姐的夢裏,桑眠明明是幾百年前的人,她怎麽可能是古人……她記得一切關于自己從小到大的記憶,絕不可能的。
千尋搖頭回道:“我不是桑眠,你找錯人了。”
潘谷凝視着她:“你是,我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不可能的,桑眠是古人……”
“那麽,你記得你的父母嗎?”
聞言,千尋住了口。
她的确沒見過父親母親,從小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外婆,一直到初中去市裏讀寄宿學校才和外婆分開,外婆只告訴她父親和母親在她出生不久後就去世了,自己确實是從來也沒見過父母的……
千尋求證似的看向君妄蓮,桑眠這個名字是他第一個提起來的,說明君妄蓮也認識她。
君妄蓮低頭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眼神閃爍,什麽話也不敢說——蘇明眸,你到底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