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
玄武門的守衛一動不動的伫立在寒風中,一直到了三更天,城牆上的燈火被風吹得亂舞,幾聲短促的馬嘯傳來,守衛們一一打起精神看着遠處的黑暗,不知從裏面會飛奔出什麽來,也許又是某個貪玩王公貴族的馬車。
不遠處,馬蹄的聲音因為太快太急而幾乎連成一片刺耳的長聲,守衛停了半晌,暗自猜測着這絕對是一匹絕世的寶馬!
疾風突地席卷而來,馬蹄聲混雜着嘶叫達到了頂峰,一時之間将幾個守衛的眼耳口鼻生生震住!眼睜不開,耳聽不見,直到疾風停下之後,一切才又回歸平靜。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機會看清那匹寶馬的樣子,因為他們就連是否有人曾騎馬過門都不能确定!
今夜,禦書房的燈光比平時少亮了一盞。
守夜的老太監陳公公知道皇上今夜在禦書房會客,所以自知分寸的退到了燈光照不及的黑暗裏,不管禦書房內在進行着什麽秘密的交談,一切不該聽之事,他絕對聽不見。
禦書房之上的簾幕後,那個傳說中的九五之尊安然的看着簾外的人,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簾外的人等了許久之後,他才懶洋洋地開了口。
“聽說,你是大漠裏最厲害的殺手?”
簾外的人冷冷的答道:“是。”
皇上較有興致的看着那人,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從來沒有人在你的手下生還過?”
那人沉默了一陣,簡短而有力的答道:“只有兩人。”
簾幕後的九五之尊淡淡一笑,繼續問道:“你想要什麽?”
“龍涎珠。”那人回道。
皇上的手指一停,“西域進貢的龍涎珠啊……那可是極其珍貴的。”
那人靜靜地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除非……你天亮之前就把我要的人頭帶來,龍涎珠就是你的。”
簾外的人很快的回答:“好,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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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笑了起來,不知是笑外面的人太過自信,還是笑他太過愚蠢。
他輕輕蠕動唇角,吐出了一個名字,聽到那個名字,簾外的人微微一震。
“我要他的頭。”
說完,皇上揮了揮手,不再言語。
寒風從千裏之外一路而來,掠過高山和海水,掠過世間無常,獵獵的卷入了皇宮,禦書房內的冷燭被吹得搖了一搖,險些支撐不住,書房之上的簾幕輕輕飄搖,簾外之人得以一窺那至高無上的容顏,然而他卻并不在乎。
皇上微閉着雙眼,隐約能瞥到簾外的那個殺手——一身黑衣,精壯的上身之下,沒有雙腿。
在他的手裏只有一把棕紅色的馬頭琴,下肢已被截斷!
九五之尊冷冷笑了笑,不知他派已出了多少高手,要拿下那人的項上人頭……派去的人大內高手皆有,江湖盟主皆有,結果還是一一失望而歸,不是死就是殘。
說起來,那個人也真是厲害呢!但他越是活得長,就越是讓人不安!
那麽,眼前這個沒有雙腿的人若真是不負“大漠第一殺手”的名稱,也值得派出去試上一試……
區區一顆西域龍涎珠,不知有什麽能耐,竟還能吸引得了幾多人……想起之前派去的那個小丫頭,皇帝心中冷哼了一聲,到底還是個小妮子,成不了什麽大事。
簾外那個斷腿殺手不知何時已經退出去了,呵……沒有腿的人,走起來到還比那些有腿的還快。
皇宮之外,月華幽幽。
黑衣琴師站在暗處,回顧了一眼身後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緩緩吐了一口氣,柔聲道:“飛天,我們走吧。”
手中的馬頭琴長嘯一聲,幻化成一匹棗紅寶馬。
琴師正欲上馬的剎那,一個靈氣的聲音從他背後而來,那個聲音把他的名字叫得十分好聽——“小溫,請慢一步。”
黑衣琴師的脊背一怔,他回過頭來看着那個聲音的主人,“桑眠。”
那個玲珑的少女微微一笑,走近他的身邊,“一年沒見了,你和辛夷,還好嗎?”
黑衣琴師銳利的眼神溫和下來,他點了點頭,說道:“還是老樣子,不過,我已經找到方法能讓辛夷好起來了。”
桑眠低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的腳尖,神色如常,并不驚訝。
“是西域的龍涎珠,對嗎?你出現在京城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你知道龍涎珠被進貢到京朝了。”
琴師撫摸着棗紅馬的馬背,“你早就知道龍涎珠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桑眠輕輕一笑,笑容裏卻不是開心,而是哀漠,“人的一生中,總是要做出許多次選擇,可是有些選擇,是可能一生都無法做決定的……”
琴師的表情隐沒在夜色裏,深不見底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光,他嘆息了一聲,緩慢地說道:“桑眠,我知道你很善良,有很多真心的朋友,他們是你的弱點,所以你常常無法做出選擇,可是我不一樣,我只有辛夷,所以我不會心軟。”
桑眠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聽出了他的話中話。
她只是燦然一笑,擡眼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京城的月華,總是朦胧迷離的……而記憶裏,大漠的月亮比這裏要皎潔得多。
“小溫,你還記得一年前的事嗎?姐姐與你,就是在那時相遇的吧?說來,我應該是要叫你一聲姐夫的。”
琴師愣住,撫摸馬背的手停了下來。
他怎麽會忘記,他原本只是大漠琴師溫剪燭而已。
正是因為那一年前的事情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從一個普通的琴師變為冷酷的大漠殺手,從一正常人變成一個怪物……
手指輕柔的撫過背上的傷口,刺痛的觸感從指尖肆虐到胸腔……這一切,都是他欠辛夷的,如果不是辛夷,他早已死在大漠了。
一年前的大漠,風沙旋舞直上雲霄,駝鈴聲悠揚地響着。
靜默的風沙推動着前行的人的腳步,深深淺淺的腳印一出現就立即被風沙掩蓋住了,惡劣的氣候悄無聲息的吞沒着地之間的交界,令人惶惶生出了些許恐懼之感。
駝隊之中有一對來自中原的姐妹,她們跟随着這支隊伍已經走過了許多古城……黃沙漫漫,這條古老的絲路像是垂死的老人一般在風沙中失去了原有的活力,領隊的老人看了一眼那兩個中原來的嬌妹子,擔心她們随時會支撐不住。
老人從駝背上翻身下來,拿了水袋遞給她們,“你們兩個女娃,是第一次來到大漠裏麽,怎麽從中原跑到這裏來了?”
姐妹之中稍微大一點的女孩接過水袋拿給妹妹,向老人道了謝,“多謝,我們姐妹二人從江南來,要尋找一種香料,聽說這種香料,只有大漠裏才有的。”
乖巧靈動的妹妹也眨着眼睛笑道:“我們是江南桑家的制香師,我叫桑眠,我的姐姐叫桑辛夷。”
老人上下打量了姐妹二人一眼,雖在這大漠裏十幾年,但那江南桑家的名號他還是聽說過的,眼前的這兩個小女娃,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香道世家之女。
“你們要找什麽香料?”老人問。
桑家姐妹眯眼笑道:“傳說中生長于大漠的修羅草。”
聽到“修羅草”三個字,老人愣了愣,他在這大漠裏往來十幾年,從未聽說過這種香料,“你們打算去哪裏找?穿過這片大漠,可就要到波斯了!”
桑辛夷站在原地,極目望去,不知那遙遠的西域古國在風沙中的哪裏。
老人沒有再多問,只是朗聲號令駝隊停下來避一避風沙。
桑眠拉着姐姐的衣袖,脆生生的問道:“這次你要進香藥局,父親非要你找到修羅草不可,真是氣死人了,哪有這麽對女兒的!”
桑辛夷對妹妹柔柔一笑,“我本該一個人來的,你倒好,硬是要陪我來這荒涼的大漠,要是被父親發現了,一定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桑眠吐了吐舌頭,一把風沙襲來,立馬把她嗆個半死。
桑辛夷看着不停咳嗽的妹妹,又氣又好笑,她伸手拍了拍桑眠的背,語氣不知不覺降了下來,“還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這該死的修羅草呢,連常年在大漠裏行走的人都不知修羅草的下落,我們兩個中原人,就更是難找了!”
“大不了不要了,反正沒找到你也可以進香藥局,都是父親愛争那一二。”桑眠嗔道。
“唉……這皇宮,進了也沒什麽好的,像個牢籠一樣,還不如這自由的大漠呢。”桑辛夷苦笑。
不多時,風沙漸漸停了下來,熱辣的陽光鋪灑在金黃色的黃沙上,将人燒得冒熱氣。
不遠處的絲路上迎面出現了另一個隊伍,駝隊的領頭老人盯着黃沙中的隊伍看了許久,眯眼說道:“是蒙古國來的隊伍啊……”
“蒙古國?那不是在大漠以北的嗎?”桑辛夷好奇地問道。
待看那蒙古族的隊伍奏着樂曲,一路而來喜慶不已,老人喃喃道:“大概是哪個王孫貴族的女兒出嫁了吧。”
那支婚隊帶着兩三百人和上百匹好馬,浩浩蕩蕩的穿行在大漠之中。
來自中原的兩個少女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不禁也好奇的側目看去,在與婚隊擦身而過的瞬間,桑辛夷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白衣黑發的少年馬頭琴師……他執手拉着蒼茫遙遠的曲調,臉龐卻是柔和而細致。
少年琴師似乎是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他微微側頭看向目光的主人,在琴師的眼睛裏,有種桑辛夷不曾見過的東西……那是來自蒙古那篇廣闊天地裏無拘無束的自由啊……
在兩支隊伍交彙的剎那,蒙古婚隊忽然異變突發——隊伍中原本還是普通侍衛婢女的男女,竟乘着兩支隊伍交彙的混亂之時變身刺客,只怕那些刺客早已在半路埋伏,換下了婚隊中的部分人,只等時機一到便突然發難。
在少年琴師的身後,一個侍女抽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一刀向前刺去,桑辛夷眼疾手快,“小心!”說話間已然将少年拉過幾步,堪堪避過了殺招。
駝隊的老人急忙将隊伍領開,遠遠望見下一次沙暴又要襲來,他大聲呼喝着隊伍裏的人不要掉隊,齊齊避開正在打殺的蒙古婚隊。
沙暴狂猛而來,硬生生将兩支隊伍割成幾半,目所能及之處已經越來越少,混亂之中,少年琴師擡手吹了一聲口號,竟有一匹悍馬越過沙塵奔來,琴師翻身上馬,伸手到桑辛夷和桑眠的面前,淩厲道:“快上馬!”
沒有猶豫,桑辛夷一點頭握住了琴師的手。
還好兩個中原少女十分嬌小,三人共乘一骥也沒有讓馬兒吃力,只是風沙漫天,他們在大漠裏狂奔了許久才漸漸看到人煙。
那就是,傳說中的古國樓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