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

青山破瓦色,夜幕緩緩來臨了。

為了第二天的驚蟄宴,手藝人們都安靜的回房間休息,并沒有舉行夜間節目。

而在驚蟄宴上還有一個傳統——白天屬于手藝人,夜晚之宴,屬于精美的傳統手工藝妖怪們。

在确定主人們都熟睡之後,百枝寺的後院就徐徐燃起了篝火,首先出現的是一個身穿着棕紅色長衫的青年,在青年旁邊的是一個光頭和尚。

他們二“人”站在篝火旁,只聽一聲嬌笑傳來,“句芒家的班姬扇,你來得可真早。”

篝火邊的青年回過頭,身後一個豔紅色旗袍女盈盈走來,青年皺了皺眉,倒是旁邊的光頭和尚笑了起來,“喲,這不是抄年家的鳳凰麽?怎麽,你家主人沒有別的旗袍可以帶來驚蟄宴啦?”

鳳凰挑眉冷笑道:“李大和尚,你不也和你家主人來了許多年嗎?看來那李白眼大師也只是徒有虛名罷了。”

聽到鳳凰的冷嘲熱諷,和尚也不介意,“這核雕和做衣服可不一樣,一件好的核雕可欣賞百年,不過一件衣服就不行了。”

鳳凰鬥嘴鬥不過大和尚,氣得渾身發抖,一直沒有說話的班姬只好出來打圓場,“李大和尚,少說兩句。”

話音剛落,其他手藝人靈物便陸陸續續的出現了,八松和狻猊也慢悠悠的跟在最後,潘谷極少來參加這樣的聚會,所以他們和其他手藝人靈物并不相熟,只是來湊個熱鬧。

班姬回首一看,說道:“今年的驚蟄宴倒是來了不少新朋友。”

鳳凰掃了幾眼,果然有不少精致的新面孔,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醜和尚,随即轉頭迎了上去,“看來這驚蟄宴的手藝人們技藝是一年比一年精湛了。”

她一一看過去,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對她笑了笑,自報家門道:“我是木雨,我家主人是江南一帶最厲害的木匠陳漂,你一定是抄年裁縫大師的靈物鳳凰了,果然是名不虛傳。”

鳳凰掩口一笑,回敬道:“木雨,從陳漂手裏出來的靈物大多是極品呢……你看起來可比去年來的木頭好多了。”

說笑間,鳳凰走到八松和狻猊身旁,她輕輕了嗅了嗅,便嬌豔的笑了起來,“原來墨中仙品‘八松梵’和‘狻猊’也來了,二位的名頭可大着呢,久仰了。”

八松神色淡然,只是點頭微笑,“承蒙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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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兩品寶墨,班姬沉默了半晌,心下只想起句芒曾說過的那位神秘制墨奇人,聽說早已死了幾百年了……

難道今年那位死去多年的人也來參加驚蟄宴了?

一向多話的李大和尚卻沉默了許久,不過他關注的是在離百枝寺不遠處的樹林之中——那黑暗的林間似乎隐隐約約有火光傳來。

他向鳳凰招了招手,示意讓他們安靜下來。

仔細一看,那些不遠處的火光并不是篝火,而是一簇簇插在樹上的火把……就像是在為什麽人開道一般,那些火把一直延伸至森林的最深處。

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響起,那火光中竟緩緩出現許多奇裝異服的人,他們帶着面具,跳着誇張的舞蹈,穿行在林間。

參加驚蟄宴這麽多年來,李大和尚第一次在留下山上見到這樣詭異的景色。

班姬看了也是一驚,問道:“那是什麽?”

“會不會是遇到狐貍嫁女了?”鳳凰身後的木雨伸頭說了一句。

狻猊卻搖了搖頭,開口道:“留下山上的狐氏和我家先生的交情不淺,若是嫁女,一定會遣人來通知的,但我家先生并沒有被邀請,所以這絕不是狐貍嫁女。”

八松一點頭,“這山上的狐貍前幾年才大擺了一次宴席,不會這麽快又嫁女的。”

“不是狐貍嫁女,難道是山裏的妖怪出來祭祀山神了?”班姬惑道。

鳳凰笑了一聲,“看這陣仗,一定是有什麽節日之類的,好熱鬧啊,要不咱們也上去看看?”

李大和尚想了想,笑道:“這山林裏大多沒什麽邪惡的妖怪,反正我們正愁着要怎麽慶祝驚蟄宴,上去和他們湊湊熱鬧也好。”

其他一些靈物妖怪看了看那林間的鬼火,紛紛表示十分有趣想加入那些山怪們的慶典。

只有班姬擔心的皺眉,“我覺得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鳳凰幽幽的嘆氣,“我說班姬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了,這裏的靈物都不是等閑之輩,有什麽好擔心的?”

說完,鳳凰便向林中走去,其他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跟在了鳳凰身後。

八松和狻猊本就和這留下山的妖怪相熟,并不擔心會有什麽異樣,也徐徐跟了上去。

班姬沉默了一陣,沒有再多說什麽。

喜慶的敲鑼打鼓仍舊響徹在不遠之處,奇怪的面具妖怪跳着舞向前行進着,那延伸至森林深處的火光将外界隔絕成兩邊,隐隐透露出不詳的異樣來。

千尋翻了幾次身,實在是睡不着,她幹脆起身披起外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庭院的池塘邊只有一盞很暗的燈孤寂的亮着,幾條鯉魚停靠在水面,不慌不忙的欣賞着人間。

千尋坐在池邊的藤椅上,只覺得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

“睡不着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千尋回頭一看,是潘谷,他提着一個茶壺,緩慢的向池塘邊走來,“要不要喝一杯茶?剛泡的碧螺春。”

潘谷提了提手中的茶壺,步履極慢,看似走得十分小心,仔細觀察卻是有些一瘸一拐。

千尋一笑,“好啊。”

潘谷坐到她的旁邊,拿下倒扣在茶壺上的兩個茶碗。

一杯入口,唇齒頰香。

“自古以來這綠茶最是講究,須得謹慎憐惜,伺候好了是一壺幽香隐翠,稍有差錯就會苦澀難喝,也是因為綠茶這樣嬌嫩,倒反喜愛的人更多了。”潘谷握着一杯吓煞人香,淡淡感嘆。

千尋喝了一口澄淨鮮香的碧螺春,小心翼翼地看向潘谷,“你的腳……”

潘谷微微一笑,和藹的說道:“早年間溺水留下的頑疾,像這樣濕潤的天氣一來,腿腳就不靈光了。”

千尋眼神明亮,“上次見面的時候,你曾說過你不是人,也不是妖怪,我可以冒昧地問一句你的身份嗎?”

潘谷舉起手中的茶湯,“人就像這茶葉,經過熱水的浸泡,脈絡開始慢慢的舒展,被浸泡過一遍又一遍之後,茶渣就會被倒掉,而剩下來的,只有這一碗清雅的湯水——現在的我,就是被熱水浸泡過無數次,最後被剩下的茶湯。”

“茶湯?”

潘谷看着池塘中的鯉魚,“被倒掉的茶渣就是死去的軀體,而留下來的茶湯其實是一種能量,一種殘念,殘念餘留的越多,能量就越強,最後就會出現實體。”

千尋一驚,并不太理解潘谷的話,難道他真的只是一股死後的殘念嗎?

不可思議……但是世界上人的認知太少,說是不可思議的事,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只是人太無知罷了。

“你不想知道關于桑眠的事嗎?”潘谷話鋒一轉,沉聲問道。

千尋沉吟了許久,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她緩緩想了許久,說道:“……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曾經是另外一個人,我對她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要怎麽去應對……只好一切順其自然。”

潘谷一笑,看向夜色,“你不用覺得茫然,我所知道的桑眠是個非常爽朗的人,她很善良,懂得人情,有許多朋友,對很多人付出真心,是一個好人。”

千尋聽他說的桑眠,也不經好奇起來,“她也是手藝人嗎?”

“對,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制香師。”

“好厲害啊……”她嘆了一句,卻聽潘谷又說道:“你和蘇明眸認識的這些時間裏,從來就沒有想起過什麽來嗎?”

她一愣,搖頭道:“蘇明眸?他和桑眠是什麽關系?”

茶香漸漸有些淡了。

潘谷嘆了口氣,神色與往常有些異樣,“桑眠和他曾經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很好”的意思是什麽?

千尋握着茶杯,一時之間思緒混亂,她忽然問道:“我對于桑眠來說,是前世今生的關系麽?還是和你一樣,也只是殘念?”

潘谷沉默了一陣,幽幽回答道:“據我所知,這兩樣都不是……我原本也以為桑眠已死,近幾年才得知了另外的消息。”他凝視着千尋,“桑眠就是你,不是前世,也不是死後的殘念,雖然你們的面貌不一樣,你也已經将一切都忘記了,但是我相信屬于桑眠那些久遠的回憶,一定還存在某個角落裏,只是被隐藏了起來。”

……仔細想來,其實那些回憶也并沒有完全消失吧……至少在溫泉旅館的時候,她曾經見過陳家小姐與桑眠的畫面,那時她以為是陳家小姐的回憶,然而在離開之時,皮影妖怪吳绛仙卻說其實一切都是來自她的回憶……

這樣說來,那些就是屬于桑眠的記憶了吧?

“所以……我其實是不死人嗎?”

潘谷搖頭,“關于桑眠是怎樣變成了現在的你,其間最重要的一環估計只有一個人知道。”

千尋探身向前問:“是誰?”

“蘇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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